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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剛過,定遠縣的老縣城遙遙在望。嘉措的董卜騎兵派來塘馬奏報,他們佔領了定遠老縣城,並封住了清剿區的袋口。定遠老縣城有被搶劫焚燒的痕迹,但是屍首不多,可能百姓已經渡過嘉陵江跑了。

看來,今天的軍事演習只好到此結束。朱平槿下令原地休息吃午飯,飯後將剩餘的區域搜完,然後到定遠老縣城過夜休息。明日二連留在老縣城戍守,直到大部隊增援上來。三連和炮兵、輜重兵乘船返回縣城,騎兵則跟着朱平槿走回去。

士兵們席地而坐,就着水葫蘆吃炒麵。炒麵是最近新開發的食品,始作俑者當然還是朱平槿。七成的麵粉加三成的大豆粉或玉米粉炒制而成,還有一點油鹽。炒麵裝在浸過桐油的干竹筒里封裝,存儲、運輸和攜帶比鍋盔更為方便。唯一的缺點,就是難吃,難吃得要命。若不是朱平槿和軍官們帶頭吃,保不定下面的怪話多難聽。

朱平槿抓了一把炒麵塞進嘴裡,立即感覺到從唇口到喉腔都被麵粉填滿了。一出氣,鼻腔便噴出灰塵。他往嘴裡灌了一大口水,然後用舌頭艱難地攪拌,終於將炒麵一口口咽了下去。朱平槿再往嘴裡大口大口灌水,好不容易將口腔里的異物沖刷乾淨。

可沒等朱平槿緩過勁來,高處一名負責瞭望的警衛就大聲叫喊:“東北方,隱約有狼煙!”

……

狼煙便是敵情!

一名土司騎兵出現在對面的丘頂,向著朱平槿的中軍飛馳而來,抖動的紅『色』背旗在很遠即可看到。

“報!高營長奏報世子,本部一連在岳池水對岸發現約三百土暴子。高營長已經下令一連渡過河去,截斷了土暴子的退路。土暴子現在岸邊一山丘頂上結陣頑抗!高營長請求全殲該敵!”

“可曾發現土暴子後援?”

“沒有!不過他們在丘頂點了一柱狼煙!”

“你們如何過的河?”

“徒涉!那裡河灘平緩,河寬不足五丈,水深不過馬腹,河底全是卵石河沙,徒涉非常容易。”

羅景雲、程翔鳳、尹家麟和朱平杸等人聞訊都趕了過來。大家七嘴八舌猜測,或許是天全土司兵在岳池水岸邊燒蘆葦,土暴子發現了動靜,於是過來查看。見騎兵過了河,知道跑不掉,只好結陣死守。土暴子的意圖,或待官軍自退,或待援軍到來。

“世子哥,交給我們營,正好練練兵!”朱平杸投來熱切的目光。

“別著急!既有狼煙,必有後援!你們說,土暴子會如何增援?”朱平槿制止了朱平杸,向四周詢問意見。他一揮手,太監曹三保和張維已經從馬袋中拿出了地圖,鋪在一塊石頭上。

……

“攻敵所必救,殲其救者。”這是孫子兵法。但歷史上因對敵援軍戰略意圖判斷失誤,導致被援軍反殲滅的戰例比比皆是。

朱平槿的意思很明顯,這三百土暴子不是目標,而援軍才是目標。既然想打援軍,那麼援軍的兵力和路線便是重點。而要判斷援軍的兵力和路線,必須搞清楚兩點:這伙土暴子是誰,他們出動的目的是什麼。可沒有抓到俘虜,所有的判斷都沒有依據,只能靠猜測。主流意見認為這伙土暴子就是佔據岳池的黑虎混天星王高、王光興,因為最近這伙土暴子出動最為頻繁。他們出動的目的,是為了佔領嘉陵江邊定遠老縣城。這一帶除了定遠老縣城,沒有其他高價值的戰略目標。

但這種主流意見遭到了羅景雲的反對。他認為既然黑虎混天星先前派了那麼多土暴子出來搶劫,早就把這一帶『摸』熟了。這時候到岳池水以西來搶劫,出來的時機和地點都不對。他猜測是廣安的彌勒教主何加起,因為不敢南下合州,又不能越過東邊『逼』反王劉維明的地盤,只好派兵向西搶劫。

朱平槿內心更為贊同羅景雲的意見,因為羅景雲的分析更符合邏輯。黑虎混天星佔據於岳池這個產糧的好地方,高興得樂不思蜀,這時派兵向西,毫無意義。廣安是州城,雖然比岳池更加富庶,但是州城百姓大都被裹挾進了造反大軍,他們沒有自己搶自己的道理,要搶只能出門搶外地。

情報跟不上,主帥就難以定下決心,朱平槿有些氣惱。他撇開眾將,穿着沉重的盔甲獨自爬到了丘頂。

望遠鏡的圓形視野中,一根若隱若現的煙柱裊裊升起,爬了幾十丈高便與空氣中的水汽結合,變成了一團暗灰『色』的霧氣。

明白了!

想起自己和老婆在西北自駕游的經歷,朱平槿猛然醒悟。

這裡是『潮』濕多雲的四川,不是乾燥無雲的西北!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麗景象,在蜀地是永遠看不見的。一根煙柱上去,很快就會被水汽吸收,不可能升得很高。輕微的霧霾遮擋了視線,也不可能在很遠距離上看到。被圍的土暴子在這種天氣下點起狼煙,無論是報警,還是求援,都只能是聊勝於無!

“曹伴伴,立即傳令,各部自行收攏部隊,一起向被圍之敵前進!不要花時間整理隊形,到了敵前再整理也來得及!要快!”朱平槿急促命令身旁太監。這裡距離土暴子被圍地點大約七八里,而步兵撒開的寬度也有七八里。若是整理好了隊形再四平八穩前進,被圍的土暴子跑不了,但是敵人的援軍就難說了。

朱平槿一聲令下,山丘下的人們立即行動起來。傳令兵迅速翻身上馬,向前後左右跑去。朱平槿下了山,興奮的羅景雲已經在馬上等他,而尹家麟和朱平杸則急忙趕去指揮步兵前進。

黃驃馬嘶鳴着,不安地刨着蹄子,彷彿已經知道大戰將至。

“走!”

朱平槿一馬當先,世子大旗迅速被拉直展平。警衛騎兵二連緊隨他身後,炮兵和輜重兵則拚命驅趕馱馬,好讓它們跟上大隊的步伐。

……

土暴子佔據的山丘,或許燒掉了最後一根柴草,煙柱已經全部熄滅。山丘距離岳池水左岸僅有半里遠,四周都是類似的山丘。

整座山丘面積不大,山勢也不陡,屬於典型的小型淺丘。山丘光禿禿的,既沒有什麼樹木,也沒有什麼石頭,山上山下人員活動的跡象彼此間一覽無餘。山上無糧無水,亦無險可守,土暴子佔據那裡死守,可見被騎兵追趕時的慌不擇路。當發現更多的官軍騎兵趕到時,丘頂上出現了一陣明顯的慌『亂』。一名頭領模樣的人揮刀鎮壓,這才把恐慌的勢頭壓了下去。

“世子,末將請將防務移交步兵。末將好向東偵查。”朱平槿剛剛度過岳池水,高榮宣便打馬跑來稟報。

高榮宣是第一流的騎兵將領,而他麾下的天全土司騎兵營也是第一流的輕騎兵。當高榮宣發現敵人,第一時間便轉兵岳池水以東,以一百騎兵輕鬆將三百土暴子圍在丘頂,為大部隊全殲敵人贏得了先機。如他不是高家人,朱平槿早就給他升職了。可如今他還只是一個副團級,擔任留守成都北門的徐漢卿的副職。

想到了高榮宣,朱平槿又想了天全土司希望成立團級建制的事情。他心裡立即決定,他可以給天全土司將領們很高的級別和待遇,也可以給他們更多的營級建制,但是絕不成立單獨的天全土司團。天全土司都是漢人,說的都是川音,拆散了指揮也毫無問題。

朱平槿尚未表態,這時對岸渡口處又是一陣喧鬧。他側頭一看,原來是董卜部的騎兵趕到了。一馬當先率先躍入河水中的,正是董卜營參將嘉措。

“高將軍畫地為牢,將土暴子牢牢困在山頂,為本世子立下了頭功!”朱平槿大聲表揚了高榮宣。

高榮宣躍躍欲試,卻被朱平槿制止。朱平槿命令高榮宣耐心等候步兵、炮兵和輜重連上來。等各部隊到齊之後,兩個土司騎兵營離開現地,一起展開,二營在前,三營在後,呈兩個梯次向東剿殺。騎兵進攻的速度非常重要,要像風一樣刮過山丘,不給援敵留下反應的時間。

高榮宣貼在世子身邊說話,嘉措早看見了。他擔心好事都被天全營搶完了,趕忙用馬鞭猛抽戰馬。戰馬誤會了主人的意思,以為開始衝鋒,於是撒蹄躍出河水,向朱平槿直衝而去。

朱平槿的黃驃馬雖然身材高大,外形俊美,但不幸是匹母馬。對於一匹男馬猛然粗魯地接近,她對此有些驚恐,猛地抬高屁股,在原地蹦起數尺,還在空中旋轉了半個馬身,撩起蹄子猛踢。馬背上的朱平槿猝不及防,被狠狠顛了幾下。還好,朱平槿馬術精湛,沒在全軍將士面前當眾丟臉。

大戰前摔了主帥,可不是什麼好兆頭!責任人嘉措一見嚇壞了,連忙翻身下馬謝罪。

“嘉措將軍無錯,這是本世子的戰馬調教不當。”朱平槿輕描淡寫,把事情化解。

“嘉措將軍來的巧!本世子正在說騎兵任務。目前騎二營向東偵查了五里,都沒有發現土暴子蹤跡。本世子判斷,土暴子後援很可能因為什麼事情耽誤了,沒有及時發現前面戰況。天全、董卜兩營是江口之戰的老搭檔。騎二營是輕騎兵,速度快,在前面開路偵查,把發現的土暴子驅趕出來,不讓他們結陣。騎三營是鐵甲騎兵,速度慢些,只管跟在二營後面砍殺!高將軍、嘉措將軍,明白告訴士兵們,本世子不要首級,護國軍也不以首級記功!你們只管向東猛殺,殺出去三十里就迅速收兵回來,那些逃掉的散兵不用管他!此次用兵,只是給土暴子一個教訓,決戰之機尚未到來!等護國軍援兵開到,本世子再讓你們殺個痛快!”

兩名將領都高興地答應了。

“如果遇到大股土暴子,末將該怎麼辦?”高榮宣問道。

不知何時,尹家麟也趕了過來。他臉上淌着汗水,口中吐着白眼,精神煥發,兩眼放亮。

“本將便在這裡!只管把他們引來,用大炮迎候!”

尹家麟話音未落,渡口對岸便出現了成隊的步兵。士兵們在軍官的嚴令下,氣喘吁吁地整理隊形。在他們的身後不遠處,大隊的馱馬也在趕來。馬背上黃澄澄的銅炮,在天光照耀下時不時閃爍放光。

“程先生,招降書寫好沒有?讓警衛騎兵『射』進去!”朱平槿下令道。

“臣就寫了一句話:大明蜀世子曉諭叛匪:投降者生,頑抗者死!”程翔鳳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