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十一快樂~)

老儒士將通關文牒交還給那個名叫陳平安的年輕人。

這位書院夫子對此人印象極好。

老夫子又看了眼陳平安,背着長劍和書箱,很順眼。

負笈仗劍,遊學萬里,本就是我們讀書人會做、也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情。

陳平安問道:“先生認識一個叫李寶瓶的小姑娘嗎,她喜歡穿紅棉襖紅襦裙。”

老夫子哈哈笑道:“咱們書院誰不知道這丫頭,莫說是書院上上下下,估摸着連大隋京城都給小姑娘逛遍了,每天都朝氣勃勃,看得讓我們這些快要走不動路的老傢伙羨慕不已,這不今天就又翹課偷溜出書院,你如果早來半個時辰,說不定剛好能碰到小寶瓶。”

陳平安問道:“就她一個人離開了書院?”

老夫子點頭道:“次次如此。”

看到陳平安神色擔憂,老夫子笑道:“放心,小姑娘出去那麼多回,都不曾出過紕漏,畢竟是書院弟子,何況我們大隋京城一向安穩,民風樸素,加上禮部尚書又是書院山主,經常要來這座小東山與幾位副山主喝茶,不會有事的。”

陳平安這才微微放心。

老夫子問道:“怎麼,這次拜訪山崖書院,是來找小寶瓶的?看你通關文牒上的戶籍,也是大驪龍泉郡人氏,不但是小姑娘的同鄉,還是親戚?”

陳平安笑道:“只是同鄉,不是親戚。幾年前我跟小寶瓶他們一起來的大隋京城,只是那次我沒有登山進入書院。”

老夫子心中有些奇怪,當年這撥龍泉郡孩子進入新山崖書院求學,先是派遣精銳騎軍去往邊境接送,之後更是皇帝陛下親臨書院,很是隆重,還龍顏大悅,御賜了東西給所有遊學孩子,這個名為陳平安的大驪年輕人,照理說即便沒有進入書院,自己也該看到一兩眼才對。

老夫子問道:“你要在這邊等着李寶瓶返回書院?”

陳平安點點頭。

他當然希望在山崖書院,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小寶瓶。

李槐,林守一,於祿謝謝,陳平安當然也要去看看,尤其是年紀最小的李槐。

只是他們都比不上秋冬春紅棉襖、唯有夏天紅裙裳的小姑娘。陳平安從不否認自己的私心,他就是與小寶瓶最親近,遊學大隋的路上是如此,後來獨自去往倒懸山,同樣是只寄信給了李寶瓶,然後讓收信人的小姑娘幫着他這位小師叔,捎帶其餘信件給他們。桂花島之巔那幅范氏畫師所繪畫卷,一樣只送了李寶瓶一幅,李槐他們都沒有。

這種親疏有別,林守一於祿謝謝肯定很清楚,只是他們未必在意就是了,林守一是修道美玉,於祿和謝謝更是盧氏王朝的重要人物。

至於窩裡橫是一把好手的李槐,大概到如今還是覺得陳平安也好,阿良也罷,都跟他最親。

老夫子擺手笑道:“我勸你們還是先進書院客舍放好東西,李寶瓶每次偷溜出去,哪怕是一大早就動身,仍是最早都要黃昏時分才能回來,沒有哪次例外,你要是在這門口等她,最少還要等三個時辰,沒有必要。”

陳平安想了想,轉頭看了看裴錢三人,如果只有自己,他是不介意在這邊等着。

他轉頭看了眼大街盡頭。

朱斂一直在打量着山門後的書院建築,依山而建,雖是大隋工部新建,卻極為用心,營造出一股素雅古拙之氣。

這座從大驪搬遷到大隋京城的這座山崖書院,昔年浩然天下的儒家七十二書院之一。

這是朱斂離開藕花福地後見到的第一座儒家書院。

聖人講學處,書聲琅琅地,名聲著天下。

山崖書院在大驪建造之初,首任山主就提出了一篇開明宗義的為學之序,主張將學問思辨四者,落在行之一字上。

在朱斂舉目打量書院之時,石柔始終大氣都不敢喘。

石柔雖然寄居於一副仙人遺蛻,其實能夠抵禦那股無形的浩然正氣,但是鬼魅陰物的本能,仍是讓她心中驚懼不已。

裴錢始終一言不發,好像比石柔還要緊張。

在老龍城下船之時,還在心中揚言要會一會李寶瓶的裴錢,結果到了大隋京城大門那邊,她就開始發虛。

到了山崖書院山門口,更是犯怵。

陳平安笑問道:“敢問先生,如果進了書院入住客舍後,我們想要拜訪茅山主,是否需要事先讓人通報,等待答覆?”

老先生笑道:“其實通報意義不大,主要是我們茅山主不愛待客,這幾年幾乎謝絕了所有拜訪和應酬,便是尚書大人到了書院,都未必能夠見到茅山主,不過陳公子遠道而來,又是龍泉郡人氏,估計打個招呼就行,咱們茅山主雖然治學嚴謹,其實是個好說話的,只是大隋名士歷來重玄談,才與茅山主聊不到一塊去。”

陳平安仍是沒有立即走入書院,問道:“如果我沒有記錯,負責大隋京城治安秩序的,是步軍統領衙門?”

老先生心中瞭然,看來還是擔心李寶瓶,笑道:“正是如此,而且那座衙門主官的幼子,如今就在書院求學。”

陳平安又鬆了口氣。

陳平安再問過了一些李寶瓶的瑣碎事情,才與那位老先生告辭,走入書院。

裴錢走得步伐沉重,尤其是過門之後,一段坡度平緩的山路,走得像是在下河蹚水,雪地跋涉。

書院有專門招待學子親戚長輩的客舍,當年李二夫婦和女兒李柳就住在客舍之中。

書院只是象徵性收取了些銅錢,每間客舍一天才十文錢,得知如今客舍入住不多後,陳平安一口氣要了四間毗鄰客舍。

各自放了行禮,裴錢來到陳平安屋子這邊抄書。

陳平安摘下了竹箱,甚至連腰間養劍葫和那把半仙兵“劍仙”一併摘下。

朱斂來問要不要一起遊覽書院,陳平安說暫時不去,裴錢在抄書,更不會理睬朱斂。

朱斂就去敲石柔的屋門,渾身不自在的石柔心情不佳,朱斂又在外邊說著文縐縐中帶着葷味的怪話,石柔就打賞了朱斂一個滾字。

朱斂只得獨自一人去閑逛書院。

————

李寶瓶可能已經比在這座京城土生土長的老百姓,還要更加了解這座京城。

她去過南邊那座被老百姓昵稱為糧門的天長門,通過運河而來的糧食,都在那裡經過戶部官員勘驗後儲入糧倉,是四方糧米匯聚之處。她曾經在那邊渡口蹲了小半天,看着忙忙碌碌的官員和胥吏,還有汗流浹背的挑夫。還知道那裡有座香火鼎盛的狐仙祠,既不是朝廷禮部認可的正統祠廟,卻也不是淫祠,來歷古怪,供奉着一截色澤光潤如新的狐尾,有瘋瘋癲癲、神神道道販賣符水的老婦人,還有聽說是來自大隋關西的摸骨師,老頭兒和老嫗經常吵架來着。

她去過長福寺廟會,人山人海,她就很眼饞一種用牛角製成的筒蛇,來這邊的有錢人很多,就連那些比權貴子弟瞧着還要趾高氣昂的長隨僕役,都喜歡穿着染黑川鼠皮衣,混充貂皮裘衣。

李寶瓶還去過皇城邊上,在那邊也蹲了好多個下午,才知道原來會有許多輿夫、綉娘,這些不是宮裡人的人,一樣可以進出皇城,只是需要隨身攜帶腰牌,其中就有一座編撰歷朝國史、纂修史書的文華館,外聘了不少書手紙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