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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哎哎哎!你看你看,她就是那個考了全縣第一的安然吧?平時高傲的跟個什麼似的,居然來我們學校了?”

“嘖嘖嘖!所以說,光成績好有什麼用,家裡沒錢還不是只能來這種不入流的學校。”

“就是就是!對了,你們聽說了嗎?她媽媽是個瘋子,她爸死了。說不定……”

“噓噓噓!她過來了,我們走吧!”

安然提着行李來學校報道的那天,關於她的新聞早已經傳的沸沸揚揚,八月底的天氣依然炎熱沉悶,她的心卻寒冷無比。所謂流言蜚語,大抵是越發不想聽見卻越發比想象中更快的傳到耳中吧。

她這個老師眼中的優秀學生幹部,寄予厚望的天之驕子,以高出第二名六十多分的優異成績成為全縣的驕傲,居然放棄了縣一中的名額,選擇來到鎮上這所三流高中,這在旁人眼裡無法理解的決定,卻是安然不得不選擇的一條路。自己可笑的自尊心在高額的學費面前顯得那麼不值一提。所以當鎮上的高中以全免學費的條件讓她入學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至少,還可以繼續讀書。

安然拎着行李徑直走進校長室,““呀呀呀!快來這邊!””校長見安然進門,頓時笑得合不攏嘴,“你的入學手續都辦好啦,每年還會給你提供不定額的獎學金。你在這份文件上籤個字就行了。”

“謝謝校長!”安然自然懂得她選擇這裡給這所學校帶來的潛在利息,依然笑得不露痕迹,“那我出去了。”在那份掃也沒掃一眼的文件上籤上了名字後,安然走了出去。

午後的陽光總是那麼刺眼,安然眼前一黑顯些跌了下去,被身旁的一雙手扶住了。

“安然同學你沒事吧?”聲音有些急切。

“沒事,能有什麼事。”看來自己在學校真是無人不知了。安然悻悻地笑了笑,把胳膊從那人的手中抽了回來。

“哈哈!也是。”那人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可是你這樣的身體怕是扛不過一星期的軍訓呢。”

“所以,跟你有關係嗎?”安然揉了揉太陽穴,並不看他。

“你這人可真……”“刻薄是嗎?我就是這麼刻薄所以別理我就好!”接着是良久的沉默。

“先把行李送去宿舍安頓好吧。”那人提起安然的行李,不動聲色地說,“何必這麼逞強。”大步向著女生公寓走去。

安然跟在那人身後,這才打量起來,個子不算高但夠挺拔,身材消瘦但並不顯得弱不經風,頭髮隨意剪成板寸頭,胳膊因為拎着行李的緣故微微露出爆起的青筋。

“到了,男生不能進去就送你到這了。對了,我叫顧鋮,當然不是那個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的那個顧城,是金子旁的鋮。”

“我……”

“好吧你並沒有問我的名字,也沒有興趣知道,可是出於禮貌,至少應該做個自我介紹。”

這次輪到安然語塞:“好吧我不管你是‘顧乘’也好,‘顧除’也罷。以後盡量離我遠一點。”安然看着對方不解的臉,“為了你自己好,和我扯上關係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說著頭也不回的上了樓。

《二》

安然從前本不是個冷漠的人,母親雖然偶爾會神志不清,但因為一直有藥物控制,勉強能照應着家裡。父親是個木匠,接一些木工活,日子雖然清貧,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臨近中考,父親為了給安然多攢一些學費,到處接私活,常常要騎着摩托車從這個村跑那個村。

一天,父親突然買回來安然和弟弟最愛吃的花捲,滿臉是掩不住的笑容:“丫頭,大這次接了個活,要去鄰村干一個星期哩!這回呀,你倆的學費有着落了。”

“真的嗎大?”弟弟安辰一邊吃着花捲一邊望着父親,“那我可以買新衣服了嗎?”

“買買!”父親呵呵地笑着,“都給買,給丫頭買那個什麼收音機。”

“是復讀機!”弟弟笑得前仰後合。

“對對!復讀機!丫頭學洋鬼子話用的。大不懂,吃虧在沒有文化只能幹苦活。丫頭和伢你倆要好好念書,以後當大官端鐵飯碗。”父親眼裡放着光,“丫頭給大爭臉,回回考第一,伢要跟你大姐學學。”

“知道了知道了!又數落我。”弟弟嘟囔着。

“伢他爸!走嘞!”屋外父親同行的堂叔招呼着。

“來嘞!”父親往屋外應了一聲,轉頭看着安然,“丫頭,大走了。家裡頭你照應着。”

“恩!”安然送父親出門,“大!你騎車慢點,幹活注意安全!”

“哎!曉得咯!你回吧!”父親戴上頭盔,“大回來給你們帶衣裳帶收音機。”

“是復讀機!”弟弟安辰不知什麼時間跑了出來。

《三》

那是安然最後一次見到父親活着的樣子。一個禮拜後,當弟弟安辰吵鬧父親怎麼還沒有回來帶給他心心念念的新衣服時,隔壁和父親一起幹活的堂叔火急火燎的衝進屋子,安然的心突然一沉,沒來由的痛了一下。

“伢,你媽呢?你奶呢?”

“叔,怎麼了?我大呢?”安然拉着堂叔的衣服。

“快去吧你媽你奶叫回來,你爸不行了。”堂叔擦了擦汗珠,“前面路上下雨塌方了,我是跑回來的。”

安然這才看清楚堂叔一身的泥水,她愣愣地看着堂叔。

“哎呀你這娃娃怎麼……”堂叔有些怒了,“快去找你媽和你奶!二嫂,嬸子!”

安然回過神來,拉住愣在一邊的弟弟:“快!你去菜園喊奶奶回來!我去屋後竹林找媽!快去!”事後安然也不清楚當時自己怎麼做到的如此冷靜,也許當你遇到的事情超出你的接受範圍,第一時間不是悲痛不是狂躁,而是過分的冷靜……

當安然和弟弟跟着母親他們來到塌方的石橋邊上,已經圍滿了人。

“不行不行沒救了!石頭砸頭上了!”

“看看后座上的人有沒有事!”

“沒事,戴着頭盔呢!胳膊砸上了!”

“你說他咋這麼傻呢,把頭盔給別人……”

“怎麼怎麼?!別人就該死啊?!”

“快快快散了散了別吵了,讓家屬過來!”

安然沒有看到父親去世的樣子,堂叔把她和安辰緊緊護在了懷裡。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漸漸安靜了下來,父親被拉走了,母親頹然的癱在地上,年邁的奶奶已經哭啞了嗓子,安辰也哭着吵着要父親,安然卻沒有掉一滴眼淚……

“孩子,這是你爸護在懷裡的東西。”安然看着陌生叔叔手機拿的東西,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泣不成聲,那是父親答應買給她的復讀機……

《四》

“你這娃娃怎麼這麼不懂事呢?!你大都不在了你念什麼書?”

“就是!你媽現在這個情況,你奶多大年紀了?”

安然聽着幾個堂叔父的指責,依然好不退步:“我要念書!大也想讓我念書!”

“孩子,現在沒有這個條件讓你念書了!”父親的親哥哥,安然的親伯父在父親去世後,也從外地趕了回來,“我準備把你奶接我們那裡去。我每個月給你打些錢,你把辰辰和你媽照顧好就行了!女孩子念什麼書!書念多了都會回嘴了!”

“那我不念書了!大姐成績好,給她念!”安辰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堂屋。

“那怎麼成?!要念書也是你念!小孩子別亂講話!”大伯呵斥着。

“都別吵了!”這時候奶奶從屋裡走出來,“兩個都要接着念!我討飯也供出來!他大伯,我也不去你那,我哪都不去,我守着這個家,守着我兩個可憐的孫,我家媳婦。”說些奶奶又抹起了眼淚。

“你們都給我滾出去!”安然的母親拿着一根扁擔指着那些人,“不出去我殺了你們!”

“走走走,我們別管了。”

“造孽哦,出個反骨的丫頭殼子。要不然老二怎麼會死。”

“少說兩句吧!”

看着那些人走遠了,安然走過去哭着問奶奶:“奶,是不是我害死大的啊?我做的到底對不對?”

“我可憐的乖乖,你大是那個命,怪不得旁人。”奶奶撫摸着安然的頭。

那之後,安然更加拚命的讀書,日子也並不安穩,村子那麼小,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議論總是有的。父親的死給母親造成很大的刺激,葯也斷了,瘋症時常發作,倒也不打人罵人,只痴痴的望着石橋邊傻笑。弟弟安辰也算爭氣,成績也慢慢的提高了,只是變得沉默寡言。大伯大抵是看着奶奶的面子,走之前跟安然承諾會供弟弟高中畢業,至於安然,中考成績出來,喜憂參半,而鎮高中的入學條件簡直像是救命稻草。

“得救了!”安然抱着父親最後送她的復讀機,“可以接着念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