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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三川與蘇青二人一同回到客棧之中。

陸三川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為蘇青倒了一杯茶,雙手將茶盞奉上之時,見蘇青嘴角血漬依在,他便抬手指了指蘇青嘴角,輕言道:“蘇姑娘,你嘴角尚有血漬。”

蘇青點了點頭,正要抬手擦拭,忽然心生怨念,手上動作便跟着頓了一頓。

陸三川見她雙目無神,神情茫然,以為她傷勢轉重,忙問道:“蘇姑娘,你還好么?”

蘇青臉頰一紅,低下頭去搖了搖頭。“我只是...渾身無力。”

陸三川稍稍思考,心下即明,點頭道:“是了,在酒館之中,你與那幾人交手,寡不敵眾,這才敗下陣來。以蘇姑娘的武功,若是以一敵一,自然不在話下。”說著站起身來。

蘇青一聲輕嘆,閉眼顧自苦笑道:“我武功着實平微,對付一些地痞流氓或是螻蟻魚蝦,自然綽綽有餘,但若與江湖各路強人交起手來,絕撐不過五招。”說話間,睜眼抬頭,卻見陸三川已然近在咫尺,伸手向她臉上摸來。

她心跳驟然加速,下意識地伸手扇出,摑在陸三川左臉,“啪”的一聲甚是響亮。響聲過後,她便不勝後悔,在心中將自己大罵:蘇青!他離你遠時,你罵他不解風情不懂情趣,他離你近了,卻又伸手扇他巴掌,你究竟要他如何?

陸三川半伸着手,伸也不是,放也不是,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收了手,向蘇青道歉:“蘇姑娘,實在抱歉,我只是聽你說渾身無力,想替你擦去嘴角血漬。若有得罪,還望海涵。”

蘇青立時張了嘴,要說“沒事的你儘管摸我不會介意”,但卻終究沒有說出口,呆了半晌,只是搖了搖頭,輕聲說了一句“沒事,過會我自己擦吧”。

“嗯。”陸三川點了點頭,又道,“接下來幾天,已無事需要操心,你便在此安心養傷,等待三月初三。”

“沒事了嗎?”蘇青雙眉一緊,忙站起身來,雙眼之中儘是渴求。她以為陸三川又要拋下她獨自去闖。“雖然我現在武功不如你了,但我還是可以幫上忙的!”

陸三川自是不知她內心想法,只是笑道:“多謝蘇姑娘古道熱腸。我來到荊州之前,在十堰便已見過戴德恩戴前輩,今日又與其餘七人會過一面。江湖之中的高手,也當僅此了。料想父親葬禮之時,五傑之中除賀前輩與柳前輩外,無人再會前來,我便也無需多做擔心。”

蘇青聽畢,才放下心來,輕道一句“原來如此”,徑自坐下。

餘下幾天,陸三川未再出客棧,飯點時刻,煩小二將飯菜送至房間,閑暇時間便在客棧內或打坐靜修內力,或執劍練習劍法。卻是不知為何,自初次練劍之後,手中長劍再未發出劍嘯。

轉眼便到三月初二,是夜,直到三更天,陸三川依舊不曾合眼,心中思緒萬千:明日,父親便將下葬,與他而言,許是美好結局,既能與九泉之下的母親團聚,又可離我這個不孝之子遠去。可是我卻當如何?渾渾噩噩苟活於世,朝不知去往何處,夕不明走向他方。

他輕聲苦笑,望向床榻,那一床黑影悄無聲息。蘇姑娘當是睡著了吧。張前輩說蘇姑娘詭計多端奸詐至極,然而我細細想來,卻只記得她幫我的時候。難道是她陰謀太深,才不外露?不過張前輩英明一世,又敬重江前輩,想來應當不會騙我,我還是聽他所言,小心為妙。

蘇青並未睡着。她仍在自責,數日之前,為何不讓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臉頰?他難得一次主動,我卻將他拒絕,這究竟是為何?難道是我太賤,不要送來的蜜糖,反要自己追逐的苦楚?蘇青啊蘇青,我可真是越來越不了解你了。

二人各懷心思,睜着眼面向黑暗,直到子時三刻,才終於閉上了眼。

陸三川迷迷糊糊之中彷彿聽到更夫打過五更,便即驚醒,打開窗戶向外望去,東邊已微微泛白。

“蘇姑娘!”

蘇青懷有心事,睡得甚淺,聽他呼喊,便立時醒了過來,打了一個淺淺的哈切,問道:“出發了?”

陸三川點了點頭。

二人便一齊下樓,隨意吃了點果腹,騎上馬向南狂奔而去。

正是清晨佳時,街道上人來人往,兩旁亦有不少擺賣早點的攤位。

陸三川一路高聲喝叫着,驅散道路正中的行人。

百姓們雖然心中不滿,知曉他們二人是江湖客,也便不敢大聲謾罵,只是快速退到道路兩旁,抬手指着他們離去的方向,小聲罵罵咧咧,“跑這麼快,趕去給你爹送喪啊!”

好漢坡不過一個名號,坡上並無好漢的墳墓。無人敢將自己葬在野外,尤其是名門高手,生怕死了還沒有一個好家。江湖之中有一幫派,名為“青岡幫”,幫內二十餘人,俱是盜墓高手,乾的便是掘人墳墓,發死人財的活。

今日,青岡幫來了十人。這十人是幫內身材最為矮小、腳步最為靈活的。幫主勞去去知曉此次葬禮定有不少武林高手參加,倘若果真有什麼價值連城的陪葬品,不等下棺埋土,眾人必會一哄而上,便派了十個手腳靈活的,到時也好搶一些值錢的貨色。

待陸三川上到好漢坡,坡上已是密密麻麻,人滿為患。八生站在最前,見他來,竟不約而同地後撤一步,為他讓位。

八生身後之人雖不知他們為何如此,但見這八位江湖之中排得上號的高手為陸三川讓位,也便知曉這面目清秀的少年絕非等閑,便也各自後撤一步。

陸三川並不靦腆退縮,畢竟今日下葬的是他父親,於情於理,他都應該站在最前。他昂首挺胸,闊步向前,直至首位。

蘇青跟來,站在他左手邊上。

底下的人卻是有些不樂意了,紛紛指着蘇青背影,小聲接耳。

坡上雖有輕風灌耳,蘇青也聽得見背後的議論聲,暗道:我是陸三川未來的媳婦,站在他身旁難道有錯么?想到這裡,她偷偷瞥了陸三川一眼,兀自紅了臉。

過了半個時辰,不見袁啟明等人。

偌大的好漢坡上,竟是靜寂無聲。偶有燕鳥飛過,輕鳴幾聲。

各路好漢壓抑着心中期待,各自按着兵刃,焦急地等待着袁啟明。

又過許久,太陽漸漸上升,陽光照在各人後頸,微微發熱。那熱量好似一條蠕蟲,穿透人的皮膚,直至內心。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左看右看,喋喋不休地道:“人呢?怎麼還不來?”

八生依舊不為所動,看似鎮靜的外表之下,卻也是焦躁不安。

十生之中,僅陸本熾無幫無派,孤身一人,卻能僅以“游龍吟刀”躋身十生之列。更令人驚訝的是,最近有傳聞說,陸本熾只悟到了游龍吟刀的一半武功。倘若完全領悟,那還了得?

陸本熾在江湖之中聲望甚高,今日下葬,各路豪傑來此祭奠,也是情理之中。但他們來此的目的卻是不僅於此。

片刻之後,終於有鑼聲傳來,又有鼓聲、嗩吶聲,如泣如訴。

眾人便即安靜下來,循聲望去,但見一隊人披麻戴孝,敲鑼打鼓走來。袁啟明在隊首,扛着一支一丈余高的花圈,花圈兩端,綴着兩條白色長布。往後便是鑼鼓嗩吶。敲鑼鼓吹嗩吶的也是千行門下之人,個個面帶悲傷,心如刀割。

再往後,便是一隻八人抬的暗紅木棺。抬着木棺的那八人各自垂頭喪氣,看着地面。

隊尾,是欒為與欒不為,額頭戴着麻繩圍成的頭箍,左臂掛着竹籃,每敲過一聲銅鑼,他們便從竹籃之中抓出一把紙花,灑向天空,而後抬臂摸眼,甚是凄涼。

一隊人緩緩向前,直至一個土坑之前。

袁啟明將那支花圈重重插入土中,一伸手,身後之人便即送上來一套孝衣。他雙手捧着孝衣,來到陸三川面前,低頭鞠躬,將孝衣呈上陸三川。

陸三川早已是萬念俱灰眼淚汪汪,見孝衣呈來,不假思索便接過套上。

袁啟明抬手輕拍陸三川右肩,聲音嘶啞,“川兒,便由你親手送大哥上路吧。”

陸三川點了點頭,邁步走去,來到木棺之前,跪倒在地,向著木棺磕過三個響頭,卻不願起身。眼淚如雨,滾滾而下,滴在土上,片刻便消失不見。正如人的一生,不過短短百年,便做一抔黃土。

陸三川緊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心底已將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過得許久,終於喘出一口氣,直起身來,閉着眼雙手合十,在心中與陸本熾說道:爹爹,孩兒如今已能獨當一面,還請您在九泉之下,不必過分牽掛。

一干江湖豪傑,聽袁啟明呼喚“川兒”,便即明白過來,雖然心中千百個不願意,但事實確是如此:眼前腰懸畫劍,閉眼祈禱的少年,正是陸本熾的廢物兒子,陸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