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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官的明面收入很低,只要是靠自己的封地經營。

齊侯拿不出那麼多的錢來發軍餉,而且齊國的環境也不允許像是泗上那麼搞,既收不到足夠的錢,也不能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加之軍官們更希望能夠有自己的封地作為長久的收益,所以這些軒轅氏的軍官主要靠自己封地的收入。

一千四百畝棉花不算多,但是相對於一個指揮着三百人左右的軍官而言,卻也不少。

墨家這一次兵出膠東,已經在膠東實行了土改,而且手段極為殘暴:任何貴族封地的特權全部取消,鼓動民眾收割“不屬於他們的”土地,將大批的低階貴族的家族成員全部抓起來,公開進行侮辱和審判,已然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這名擔憂自己土地收入的貴族的父母妻子都在臨淄,他是黑衣禁衛出身的,去年才轉為軍官,妻子父母之前一直都在臨淄,封地內交由自己的遠房親屬打理。

可也有人父母妻兒都在膠東,一名軍官嘆了口氣,喝了一口悶酒道:“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墨家這麼搞,遲早要讓九州諸夏道德敗壞。人人求利,人性泯滅。”

“這樣的人,就算是得了天下,也不會長久的吧?”

“昔年宓子賤治單父,我軍過境,公田的麥子已經成熟。”

“有人建議說,不如鼓動民眾去收割麥子,誰割了就是誰的,這樣就可以防止我軍將公田的麥子作為軍糧了。”

“可宓子賤卻認為,讓民眾去收割不屬於他們的公田的糧食歸屬於自己,這是鼓勵民眾偷竊和不道德,縱然贏了一時,卻輸了長久。”

“所以他嚴禁民眾去割麥,我軍經過之後,割麥為食,雖然魯人戰敗,但是宓子賤之名傳於天下,便是當時臨淄也多有稱之為真正君子的人。魯國敗了,可是天下公田私田的規矩得以保存,民眾守規矩,這才是真正為天下的君子啊。”

說到這,他呸了一口,罵道:“可再看看墨家,他們做了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分封諸侯,諸侯分封我等,那些土地明明不是民眾的,墨家卻鼓動民眾去割取不屬於他們的土地。”

“這就是鼓動天下人去做竊賊啊。這樣的人得了天下,天下怕是要完了吧?”

此時此刻,貴族軍官們無比懷念宓子賤這樣的君子,懷念那些會維護制度和規矩的真正君子。

另一名軍官多少有些喝多了,大聲罵道:“墨家的道理,就是沒有道理。我的祖先跟隨君上廝殺的時候,那些庶民在哪裡?我的祖先憑藉戰功赫赫分到了土地,傳於子孫,有什麼錯?那些庶民當年並沒有廝殺之功,如今卻想要土地?憑什麼?”

越說越氣的貴族軍官起身,將酒瓶猛然往地上一摔,惱怒道:“昔年太公望立國於齊,戰車不過百五、乘車不過七百,周圍夷狄雜居,萊夷、淮夷威脅重重。”

“我們的祖先奮勇廝殺,將區區百里之齊,擴至百二十城、方圓千里,憑什麼我們的功勛反倒是成了墨家嘴裡的蠹蟲?”

“當初那些庶民在幹什麼?有多少是原來的萊夷?有多少又不過是跟着戰車的徒卒?打仗難道要靠他們嗎?”

“我的祖先立下戰功,作為子孫,本來就該享受這一切,這是天地至理!我們有什麼錯?”

“賤民們要土地?”

軍官放聲大笑,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個侮辱性的手勢道:“待我回去,定要將那些跟着墨家收割土地歸位私有的人殺掉,以震懾他們。賤民不知恩義,只是畏懼武力,我看泗上的這些人都該死。”

“你們看到今天這些村社的人看我們的目光了嗎?哈……仇恨、怨怒、惡毒,唯獨就沒有敬畏。”

他的話引來了眾人的共鳴。

在他們看來,自己沒有錯,誰的財富不是傳給子孫的?

哪怕是自己也是一樣,奮勇廝殺,圖的是什麼?

還不是讓自己的子孫擁有土地、封地、人口、地位、財富嗎?

有些人本來是姜齊的貴族,有些也是陳田一脈的,可都是一樣。

他們覺得,自己的祖先當初跟着武王伐紂的時候,如今那些庶民的祖先在幹什麼呢?

現在卻想要土地?憑什麼要給?憑什麼土地就是歸屬於自然之物,就該歸屬於天下每個人?

有些尚且清醒的貴族軍官,試圖用道理來闡述自己的合理性,便道:“泗上不還是一個樣子?土地的確歸屬於人,可土地卻可以買賣。錢確實可以傳給子孫的,那和直接把封地傳給子孫有什麼區別?”

“還有泗上的那些作坊,按照墨家所說,財富源於勞動,那些作坊的織機、提花機等,難道是那些作坊主自己做出來的嗎?並不是,可是卻歸屬於他們,按照墨家所說,應該歸屬於那些製造機器的工匠才對。”

“我看墨家這一套,和我們並無區別,他們卻大談他們才是利天下,我們卻是害天下?”

“狗屁!我看只是那些大商人想要購買我們的土地,卻礙於封田不得買賣;那些作坊主想要封田的農夫去給他們做事,卻礙於民不得變業不得遷徙!”

更有軍官帶着一種彷彿看透了一切的淡然,冷笑道:“賤民無智,民眾只知道眼前的利益,卻不知道土地歸私之後,他們難道能敵得過那些豪商大富嗎?總有一天,他們要為自己的短視我無智付出代價!”

“到時候,成千上萬的人將失去自己的土地,進入城邑作坊做工、亦或是在那些豪強的土地上佣耕。”

“封地籍田制下,最起碼農夫還有自己不可售賣的土地,最起碼我們還需要他們的勞作而不是把他們餓死。”

“可他們選擇了墨家,最終的結果,他們將一無所有!到時候連自己種植土豆的幾畝籍田都將失去。”

“可嘆他們卻還替墨家搖旗吶喊,這何異於完工射雁而雁主動摘下翅翎相送?”

幾個貴族軍官都搖頭,覺得民眾實在是愚蠢,難以和他們講道理。

泗上的一切制度,帶來的不只是貴族的恐慌,更是貴族們的一種理想的破滅。

一個正統的、姜齊時候就是上士家族的軍官帶着一種哀婉的語氣,苦笑道:“君侯有大夫、大夫有士、士有隸民,這本就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墨家談及契約,實際上無信的人才用契約,真正的君子難道要用契約嗎?”

“君子曰:信不由中,質無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禮,雖無有質,誰能間之?苟有明信,澗溪沼沚之毛,蘋蘩蘊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風》有《采蘩》、《采蘋》,《雅》有《行葦》、《泂酌》,昭忠信也。”

“唯有禮,才能夠教化萬民,縱無契約,亦不能背棄。”

“墨家卻不談禮,反倒是認為禮難以做到,索性不做,將人性的惡放出,說是什麼人性無善無惡,實則他們一直都在相信人性本惡。若不然,又怎麼能認為天下紛爭不是源於教化不足、而是源於規矩不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