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們又拿來了一個碗,一壺熱水,而太醫更是早早便在側殿等候隨時召見。
凌紫年這次沒有選擇坐在原地,而是親自來到殿中看着池凈拿出餘下的那小半包藥粉,親眼看着她將所有藥粉全倒進碗中。沒有錯,是方才舞貴妃喝下的那一種。
今天,他倒要看看他這五弟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自己的狼子野心剖開來,受萬民唾罵!若此葯無法令凌雲說出真心話來,反倒真是能剋制凌雲身上的蠱毒的解藥,那也無妨...
他也有辦法將毒重新下回去!
水不再冒出熱氣,池凈探了探碗壁溫度,剛好。“王爺,請。”
“有勞。”凌雲略一點頭,沒有看她。放下手中的酒壺,伸手去拿起碗,動作間並無半分遲疑或膽怯。
“公子!”清風忍不住擔憂地喊了出聲,凌紫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清風低頭噤聲,再看向自家王爺,發現凌雲已經一飲而盡,正從懷中掏出錦帕,緩緩拭去嘴角的水漬。
凌紫年眼中閃過一道興奮的神色,但他按捺住自己,並沒有急切地開口詢問。他還記得先前舞貴妃從服食到發作,需時將近半個時辰。
時間差不多了,池凈上前道:“五王爺,你是不是想睡了?”
凌雲臉上確有幾分疲色,也似有了些睡意:“是...”
池凈又道:“五王爺,你可記得如今你身在何方呢?”
凌雲道:“本王此刻身處皇宮,宴會大殿之內。”
池凈放柔了聲音:“那麼五王爺,你可有什麼想說的?說出來,你會好受許多。”
手指微不可見地一顫。入殿那麼久以來,凌雲頭一次抬起眸子,深深地望進眼前女子那閃過一絲笑意的眼裡。
...
這一問一答,與舞貴妃的情況亦是一般無二。凌紫年眼中興奮之色愈濃,等着凌雲吐露自己的內心真實想法。說吧,說吧,說出來,你的死期就是今天了...
“這葯有點甜。”許久,凌雲道。
“嗯,還有呢?”池凈慎重地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會甜,用蜜炙遠志研磨出來的粉能不甜嗎。遠志,又名葽繞、蕀蒬。似麻黃,赤華,葉銳而黃。性溫味苦,歸入肺經與心經,有安神益智、祛痰消腫之效,主治心腎不交引起的失眠多夢、神志恍惚、**腫痛...
舞貴妃的事折騰了小半天,別說凌雲,其實大家臉上都早有疲態。與凌紫年的激動,清風的緊張相比,她只想趕緊隨便問問,應付過去草草了事。這不,她都走神去背誦起葯書來了...
還有?凌雲舔了舔唇,“好像還有點辣。”
“嗯,這個口感問題民女將來想辦法改進一下。”她維持着嚴肅的態度道,想不到這酒鬼的舌還能嘗出除酒以外的味道來。只是,這極具美色的王爺舔唇的動作怎麼此時看來有些撩人?還有點呆萌...
一定是她剛才對付舞貴妃過於關注耗費心神太累了,所以現在神智不清起來。今晚回去她也給自己泡點遠志水喝喝好了。
一旁的凌紫年已是不知該作如何表情。
“本王不愛說話。”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凌雲淡淡地道。
看得出來。池凈示意他繼續。
一定要說些什麼嗎?抬頭看看那些一雙雙鎖在他身上的好奇又期待的眼睛,似乎終於察覺到自己的表現令人失望了,凌雲想了想,決定說些自己少年時期的事情。“十三歲那年...”
...
十三歲那年,凌雲撿到了一隻貓。
貓很可愛,也很乖巧。凌雲自小便不愛說話,但卻喜歡對着小貓自言自語。他每日將它抱在懷裡,閑暇時它會聽他彈琴,他讀書時它雖聽不懂,可也會很享受地蹭蹭他的手心,聽着他的讀書聲在他的腳邊睡過去。
很多時候,你喜歡一樣東西,並不是那樣東西有多出類拔萃或多罕有。那僅僅是你需要的時候,它剛好出現,並且願意陪伴,甚至能讓你不自覺在它面前顯露自己內心最柔軟的一面,那麼它就是值得你珍惜的。
他與小貓同吃同睡,不管去哪裡都形影不離,一人一貓便是全世界。小貓便是他的親人,有小貓陪伴的日子,是凌雲最快樂滿足的一段時光。
直到有一天,他帶着小貓離開京城遊玩,小貓在一個夜裡跑了出去。他初時以為它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又會伸着慵懶的腰出現在他面前,鑽到他的懷裡,打個呵欠沉沉地睡去。
或者它還會叼着半截老鼠的身子回來,寶貝似的放在他的被子里,想要給他一個驚喜。
可是他一直等到了天亮,小貓再也沒有回來。他的侍衛在附近的一條小溪旁邊發現了小貓的屍體,小貓被人割掉了手腳,躺在溪邊一動不動,血已經乾枯。
...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說這麼多話,這都是因為一隻貓。
“怎麼了?”凌雲從傷感的回憶里回到現實,發現大家都直愣愣地看着他。
“後來呢?”池凈忍不住代眾人問道,兇手是誰?怎麼這兇手的虐貓手法如此熟悉,可是這位五王爺據說今年二十三四歲,十三歲的時候也就是十年前左右,十年前那位聖女才兩歲,不太可能是她。
“後來本王就回京城了。”他消沉了整整一個月,從此再也不養貓。
“我不是說這個,”池凈連民女都忘了自稱,“我是說殺貓的兇手呢?”
“沒找到。”凌雲道,何況小貓又不是人,找到了兇手又如何?一命抵一命嗎?
“王爺,我可不可以請求您一件事。”池凈像看怪物般看着凌雲,突然無奈地道。
“池姑娘且講。”凌雲靜靜地看着她。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種“這件事跟我沒關係我只是路過的而已”的口吻來描述這件事呢...”明明是很難過的回憶,這位面癱王爺居然能全程用一個表情一個語氣把它說出來...還能抽空給自己倒酒。
“哦。”凌雲無所謂地道,聲音仍是一貫的清冷。
哦你妹啊...池凈無言以對。
“夠了!”凌紫年實在忍無可忍,這說了半天說的都凈是些什麼?誰要聽他說什麼貓貓狗狗的?“五弟,朕問你,你身上的毒解了嗎?”
“尚未。”凌雲淡然道。
“那你...”你可有謀逆之心?可有想過將朕拉下龍位,取而代之?要你讓出手中先皇給你的兵權你可願意?可是問了出來之後呢?他若說絕無謀逆之心呢?藥效過後,他的理智恢復過來,也會清楚地記得自己曾問過他什麼,那...
凌紫年環顧四周,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來。他若這樣一問,那他人看來他便是心胸狹窄,容不下自己手足的多疑帝王...這凌云為何不像舞貴妃那賤人一般,不需要他直白地問,便一五一十全道出來?
“皇兄有何想知道的,但問無妨。”凌雲道,神色清明就像並未喝過那碗葯。
難道...這葯對凌雲起不了效用?凌紫年探究的眼神飄向池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