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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心中一痛。

官是豺狼民是羊,喜郎啊喜郎,我的傻兒子,你怎地連豺狼的話也相信…

喜郎額頭上的血仍緩慢地流着。大爺輕輕將他放開,到裡屋去遍尋不到一塊乾淨的布,最後乾脆從自己衣服上扯下一塊布來,把他的頭簡單包紮了一下。

“爹…喜郎好…冷…”喜郎緊閉着眼瑟縮着身子,說話的時候因顫抖而牙齒相撞,發出“咯咯”的聲音來。

“爹在,爹在。喜郎乖,很快就不冷了…很快就…”不冷了。

大爺抱著兒子,神情有些茫然,渾濁的眼裡沒有情緒。他抬頭重新打量着家中斑駁的牆壁,空蕩蕩的屋子連件像樣的傢具也沒有…

這些年喜郎染上了賭博的毛病,如果不是他將那點私房銀子藏在他死去的娘的遺物里,恐怕連只喝水的碗都會被變賣掉吧。

其實喜郎也沒有壞得很徹底,他娘的遺物他不會去亂翻,這說明他起碼對死去的娘親還是保留着一絲敬重的。

不過那又如何呢?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取銀子的時候被發現,那點私房銀子終究還是被喜郎拿走了,如今還被那些官兵們騙走了。

“爹…冷…”喜郎又囈語起來,偶爾還“嗚嗚”地低低哭着。

“爹在,喜郎乖,喜郎不怕。”大爺噙着笑輕輕拍著兒子的背,像多年前同樣的一個夜晚,兒子在他的輕拍下緩緩入睡。

喜郎頭上的血從布里滲了出來。他似乎沒看到,仍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兒子的背後,輕輕哼起那首妻子教自己哼唱的童謠來。

“…月光光…照地堂…”

“…年三十晚…摘檳榔…”

喜郎安靜了下來,似乎唇畔隱約也泛起了一抹帶着童真的笑意。

“…檳榔香…切紫薑…”

老人溫柔如水的歌聲在夜色中微微蕩漾,門外的蟲鳴似乎也停了下來,傾耳聆聽。

大爺已經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白天時曾遇上過什麼樣的人,發生過什麼樣的事了。

他只想起小時候兒子學步,總是走兩步就不安地回頭看看自己在不在,怕摔倒了自己不能及時扶住他。

他笑着對兒子說:“喜郎哇,別怕,爹跟在你後面呢。”

那滿臉的委屈和微微嘟起的紅艷艷小嘴巴,穿過回憶的迷霧,憨憨地走了出來,朝着他笑。

他的心裡便一片柔軟。來生不能投胎為人就不能投胎為人吧,他只想再送兒子一程,讓兒子在黃泉路不要那麼孤單…

喜郎是他此生全部的寄託,他若走了,他獨自活着在這世上有什麼意義?

喜郎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血已經流光了吧?

大爺解下身上的腰帶,搬來一張凳子小心地踩了上去,把腰帶拋到屋中橫樑上,牢牢打了個死結。

做完這一切,他又回到兒子身邊,慈愛地將他的頭摟在自己懷裡。

“喜郎哇…別怕,爹跟在你後面呢…”

“爹…我不想死…”喜郎從昏迷中掙扎着醒了過來,一瞬間似乎精神恢復了許多。

迴光返照罷了。大爺溫和地一笑,還是那句話:“喜郎,別怕。”

“爹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爹救我,爹…”喜郎神情狂亂起來,絕望地哀嚎着。

“喜郎…”大爺不忍心地別過了臉,靜靜地看着門外掉眼淚,心裡又悲又痛,只恨不得能替他受了這罪。

“呵呵呵…其實,這位兄台是能救活的。”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大爺應聲望去,來者是一名胖呼呼的穿着黃袍的道士,這道士似乎極愛笑。

“道長是?”

“哈哈哈,貧道虛通。路經此地,聽見老大爺屋中有哭聲,特前來一窺究竟。”胖道士虛通樂呵呵地道。

自己跟兒子只剩下這麼點最後的寶貴時光,還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擾,大爺不禁心生怨懟,黑着臉沒有搭腔。

虛通並不介意,又是“哈哈”一笑,道:“老大爺,若貧道說,貧道有法子救令郎呢?”

有法子救喜郎?大爺怔怔地往喜郎看去,這流了那麼多的血,這裡最近的醫館也有幾里地,如今是有錢也救不了了。這道士說能救,怎麼救?

“爹…救我…道長…救我,我不想死!”喜郎聽了這話,掙扎着要坐起來,只是輕輕一動,又頭昏眼花地往前栽了下去。

大爺忙伸手扶住他,也正因這一扶,將喜郎眼裡的求生意念盡收眼底。

他心中又是一聲哀嘆。

“道長,你想要什麼?”大爺道,他吃過的鹽比兒子吃過的飯還多,一眼看出這個道士不會不求回報就幫他救他的兒子。

“哈哈哈,老大爺爽快。”跟聰明人相處就是愉快,虛通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我們…沒有銀兩。”大爺道,相信自己不說出來,道士也能從這一盆如洗的屋子裡看出來。

“哈哈,貧道並不為財。”虛通道,笑得只剩下一絲縫的眼裡一片赤誠。

“那你要什麼。”大爺道。

“貧道要的,是你的壽命。”虛通道,“大爺,你願意用你餘下的壽命,換你兒子的命么?”

“爹…”喜郎聞言,眼前一黑,直直暈了過去。

“我要怎麼相信你。”大爺沒有理會倒下的喜郎,一命換一命他並不覺得虧,但他也並不因為兒子有救就樂昏了頭。

“哈哈,這很簡單。”虛通笑着走到喜郎身邊蹲下來,解開喜郎頭上的布條。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打開後往喜郎的頭上撒了些粉。

大爺眼也不眨地盯着喜郎頭上的洞,看着它迅速地吸收了那些藥粉,迅速止住了血,迅速地結了疤。

這…太神奇了…

大爺咽了咽口水,難以置信。

可是喜郎並沒有醒過來。他疑惑地轉頭看虛通,虛通笑道:“令郎失血過多,恐怕要多睡上一會兒才會轉醒,老大爺莫要過分擔憂。”

又看了看兒子,看到他的臉上開始恢復血色紅潤,終於放下心來。大爺道:“我的壽命,你拿去吧。”

虛通“呵呵”一笑,道:“老大爺可是心甘情願,絕無半點悔意?”

“是。”大爺正色道,其實他更怕虛通反悔。他活到這把年紀了,沒有什麼好留戀的,相反喜郎還年輕…

“好。”虛通眼裡精光一閃,右手伸出放到大爺的頭頂,嘴裡開始念起無人能聽懂的咒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