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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小洋蔥治腳前,她是看過他的未來的。

他將會死於壽終正寢,百歲之齡,床前有幾名男女守着,皆喚他為爹爹或爺爺。因為他的眼裡顯示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刻會躺在床上蓋着被子,所以她並不確定他的腳狀況如何。

也正因為不確定,所以她想放手一試,於是她親自插手了他的命運。

而方才,小洋蔥的眼裡卻傳遞給她與當初完全不一樣的畫畫來。她渾身發寒,感覺到自己頭皮緊繃起來,連忙站起身凝神往其他的幾個孩子眼裡看去。

這一看,更是渾身戰慄不休。

不止小洋蔥。眼前醒過來的其他九個孩子皆會在這個大雜院這個屋子裡,統一死在各自的木板床上,他們烏黑的眼窩深深地陷進去,足見生前受盡了病痛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在他們全身裸露的皮膚上,無一例外皆透着青黑色的小塊小塊密集的屍斑。

整個大雜院都是碩大的綠頭蒼蠅在飛來飛去——那些蒼蠅平日里歡快的模樣不再,因飽餐而顯得大腹便便的身子,悠閑又忙碌地從這個孩子的屍體上飛到另一個孩子的屍體上,發出“嗡嗡”的聲音吵得人心裡煩不勝煩。

那聲音似乎在熱切地攀談着,它們要嘗遍每一個孩子身上的腐肉,要比較出最腐臭最可口的是哪一個...

無人收屍...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

她難以置信地微搖搖頭,忍住手臂上泛起的小小雞皮疙瘩,抖着聲音大聲道:“玉瓶、楚家、何必方,快!快把其他的孩子們都搖醒!全部搖醒!全部!”

幾人被她突然帶着恐懼的聲音嚇到,一時間手足無措站立原地,無人反應過來。

“快!快!把他們叫起來!沒時間了!玉瓶!”池凈呼吸開始有些慌亂,她再招呼了一聲玉瓶,等不及他們先動手,她便先撲向小洋蔥對面的一個孩子的床邊。

“醒醒,醒醒!醒過來,讓我看看你!”池凈搖着那孩子瘦弱的身子,但那孩子卻毫無知覺地繼續沉睡着。

玉瓶率先反應過來,似被池凈的恐慌感染,她瞬間也覺得自己四肢發冷起來。姑娘很少有這樣方寸大亂的時候,一定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定了定神,她也迅速朝一位昏睡中的孩子走去,大聲地喚着對方。連玉瓶都能察覺出事情的嚴重,楚家與何必方當然緊跟其後。

沒用,沒用!服用了麻沸散以止痛的孩子們根本不會醒,哪怕葯的成分已經稀釋至很淡薄,但他們也醒不過來,醒不過來!

池凈頹然地垂下了雙肩,六神無主。

“姑娘!用薄荷!薄荷!”玉瓶見在自己心中向來無所不能的池凈如此模樣,不由得心一疼,隨即想起姑娘曾對自己使用過的薄荷膏,那氣味極為醒神,用它一定行!

對!薄荷膏!池凈想從布袋裡掏出那小瓷瓶來,然而她此時心思紛亂再加上那從心底里仍綿綿往上涌的恐慌,竟翻了好久沒翻出來。

玉瓶見狀,大步上前將自己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之上——兩人的手都冰涼徹骨,也同樣發著抖,無半絲暖意。但奇異的,池凈還是在玉瓶的手中受到了安撫,恢復了一絲冷靜,心跳趨於平緩下來。

她閉了閉眼,告訴自己那顆充盈着焦慮的心:對。恐懼沒用,內疚也沒用,事情已經發生了,除了靜下心來去解決,再說什麼也是於事無補。

重新張開,眼裡已恢復了清明。玉瓶這才放開了自己的手,姑娘鎮定下來了!

“玉瓶,我沒事。”她感激地道,低頭重新往布袋中探去,準確地掏出那綠色的小瓷瓶來。拔開瓶塞,往身邊的孩子鼻下靜置一會。

...

很快,那孩子痛吟着醒來。

“玉瓶,快給其他孩子聞一聞!楚家,何必方,你們取麻沸散來!”幾乎是立刻,池凈將手中瓶子交給玉瓶,並交待楚家與何必方隨時留意着醒來後的孩子們有何反應。

稀釋後的麻沸散鎮痛且有助孩子們沉睡,在睡眠中養傷,所以不管什麼時候都會溫着一壺。不管哪個孩子先醒來,先喂一些吃的填飽肚子,再視情況讓其喝幾口麻沸散繼續進入深眠。

當下,玉瓶負責將孩子們喚醒,池凈則將醒過來的孩子的眼睛都看一遍,而楚家與何必方則留意着哪個孩子醒過來後會痛得受不住,便再次喂與麻沸散。

最後,幾十個孩子的眼睛她都看過了,除了那些被她弄傻了而導致看不出東西來的,這些孩子們的死狀全都一模一樣!

瘟疫!瘟疫!竟然是瘟疫!

不是說下午末時左右便會解開禁令,既解開禁令,那便是確認北縣無瘟疫!這些官兵貪生怕死,防疫工作做得幾近完美,她並不懷疑他們的檢查會有遺漏!

那眼前這是哪裡來的瘟疫?

不對,那些官兵們受了她的催眠,整個北縣,只有大雜院沒有搜查,沒有確認疫情!

難道是在這大雜院里散播出去的?大雜院是疫源地?怎麼可能!

...

這裡大雜院有瘟疫,那院外的人呢?北縣的那些百姓們呢?

來不及給玉瓶留下隻字片語,她提起裙子往外面飛奔而去。奔出院門的時候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她,但她沒時間回應,不管不顧一心往前奔跑着。

她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好好地抬頭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大雜院外的風景了。

甫踏出院門,她便留意到了頭頂密布的烏雲,那黑壓壓的一片連着一片,像隨時會往人間壓下來,壓扁所有的一切。

疾風吹起了她的秀髮,路旁的樹伸出枝椏來颳走了她的面紗,還颳得她的臉有些生疼,但她仍舊全然不覺。奔過了斜坡,奔過了小河,奔過了一片觸眼望去全是泥濘的田野,奔過了一排又一排搖搖欲墜的泥屋。

終於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北縣裡那條有名的街市上,站在街道的中間,她抖着唇,只覺眼前這一幕幕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所以,並不是大雜院里的孩子們才這樣,並不是她的醫治改變了他們的命運。池凈不知自己此時該用什麼樣的詞語來形容內心的感覺,她是要慶幸改了孩子們命運的不是她,還是要替這整個北縣的百姓們感到錐心?

這些以為逃過了水患,大難不死便有後福的北縣百姓們。

迎面走過來的大娘眼窩也是黑如墨,深深地陷進去,身上到處一塊塊烏黑的屍斑,與她擦身而過。還有左邊攤位上挑着鐮刀的大叔,他連臉上都是東一塊西一塊的屍斑。還有右邊藥鋪子門口有氣無力地倚着鋪門的姑娘,還有剛才從她後方走了過去的少年...

他們的身上都有着同樣的屍斑,眼裡一片死氣,甚至隱約中池凈還能聞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專屬腐屍的氣味。

原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