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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之中的劍閣十分靜寂,自從蕭衍登基之後,這數十棟垂滿藤蔓的樓閣便如同被徹底遺忘在這座並不高的山裡,再也沒有過任何訪客。

一間飛檐高高挑起的大殿前,有一片空地,四周都是紫色的竹林。

這片空地上有十幾張黃藤椅,椅子的每一個部分都已經磨得玉亮,透出潤澤的光色。

每張黃藤椅上都有人坐着或者半躺着。

這些人大多都在坐着不同的事情。

有人閉着眼睛似已睡着,有人在打磨着一些小石子,有人在煮茶,有人在看書。

只是這些人都有着一點共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們都是殘疾人,大多肢體不全,有些斷了腿,有些斷了手,有些少了眼睛。

這些人大多也都很安靜,唯有一個人卻在不斷的喃喃自語。

這是一名面色慘白的中年男子,他的手腳俱全,但是右腦卻是有深深的凹陷,看上去是被某種重物砸塌。

腦部遭受重創的人即便不死,往往也會留下很嚴重的後遺症。

這名男子便應該是如此。

他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扭曲,嘴也始終合不攏,一直有些口水沿着他的左嘴角流淌到他的身前。

他的雙手十指互相扭曲在一起,好像十根手指都不屬於自己,就像是有十個小人在不斷的打架。

他口中念叨的也一直只有六個字,“怎麼還不出山…怎麼還不出山…怎麼還不出山…”

在他身邊下棋的兩個老人終於被他念叨的有些煩了,道:“唐念大,不是已經出了山了么?”

“是么,已經出了山了?”這名男子一時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始終想不明白。

當暮色降臨,群山的倒影漸漸將這片空地吞噬進昏暗時,這些老人各自收拾東西返回劍閣中不同住處,這名腦部曾受重創的男子卻兀自在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痴迷不解。

“唐念大,你已經回山了,明日再出山。”幾人喊了他一聲,這名男子愣愣的站了起來,跟着幾人往後方的樓閣走去。

……

當這些人歸去後不久,更為深沉的暮色里,久無人跡的山道上,傳來了馬蹄聲。

劍閣山門前也有一塊很大的平地,當年賓客多時,應該便是停馬和馬車所用,只是此時不僅是長滿了荒草,甚至是長出了許多小樹,已有一人多高。

空地的中央卻是結着一間草廬。

草廬上的茅草堆得很厚,而且一層層的極為規整,看上去令人覺得賞心悅目。

當第一輛馬車碾過道上的荒草,車輪壓進這片平地的剎那,這間點着油燈的草廬的門嘎吱一聲由內往外推開。

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從中走了出來。

這名男子不過三十多歲,五官端正,看上去氣勢極為沉穩。

“諸位是?”

看着這一列車隊,這名男子微微頷首,很平和的問道。

“鐵策軍右旗將軍林意,不知大人您是?”

林意從第二輛馬車中走了出來,他好奇的看着這名身穿官服的男子,這裡是平山郡,然而這名男子身穿的卻是羽林監的官服。

按理而言,這樣的人應該在建康供職,而不應該出現在此處。

“羽林監仇曉。”這名男子對着林意躬身為禮,他起身時同時伸出手來,手上掛着代表身份的官印,這是一名羽林監的五班官員。

林意也不怠慢,將自己的將印給此人看了一眼,然後道:“你是羽林監的官員,怎麼會在這裡?”

這名羽林監官員恭謹道:“我只是被派到此處看門。”

“看門?”

林意微微一怔,道:“之前來時並沒有聽說劍閣還有看門人。”

“也就是今年春里才來。”仇曉依舊恭謹道:“林將軍為何會到這裡?”

“奉軍令追捕幾名兇徒。”林意道:“那幾名兇徒,應該會來劍閣。”

仇曉也是微怔,他的眉頭微微蹙起,沉吟片刻,然後道:“難道是那幾名無緣無故到處殺人的兇徒?”

林意看着他,道:“如果你的意思是最近出現,民間傳說是前朝皇帝冥軍化身的那幾名兇徒,便是的。”

“那些人怎麼會來劍閣?”仇曉愣了愣。

“這有關機密,不能說。”林意看着他,認真的說道。

仇曉微躬身,示意自己明白,但同時是致歉,道:“只是劍閣不能進。”

“為什麼不能進?”林意微微蹙眉,他感覺有些奇怪。

仇曉恭謹道:“皇命所在。”

“皇命?”

“先前劍閣只要閣主同意便能進出,但從今年春時開始,便受皇命封閣,任何人都不能進出。”

聽着這句話語,林意更加不解,正想開口,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耳廓之中傳來白月露的聲音。

她的聲音很低,然而不知道用了什麼真元手段,細細的傳入他的耳中,他卻聽得十分清楚。

白月露只是簡單的對他說了幾句,但是他卻震驚起來。

他先前並不知道劍閣和何修行之間的關係,然而此時他卻明白,劍閣今年春開始的改變,便和沈約和何修行一戰有關。

“劍閣中人也不能出山?”林意看着這名一臉誠懇的官員,輕聲問道。

仇曉點頭。

“難道是因為何修行?”林意看着他,直接說道。

仇曉面容微僵,但旋即認真道:“不知內情,不敢妄自揣測。”

此時白月露的聲音又在林意的耳廓中響起。

白月露又輕聲說了數句。

林意心中變得更加震驚起來。

他聽到的,都是連齊珠璣都根本不知道,都根本未曾說過的事情。

原來那何修行困於南天院是輸給沈約的賭注,而劍閣閉閣不收弟子,本身也是賭注的一部分。

何修行若是活着,那賭約依然存在,他自己自閉於南天院,劍閣里這些人也自然自困於此。

然而現在連何修行都死了,這些人還會為了何修行,為了已經失敗的事情,而困死在這裡嗎?

“羽林監有多少人在這裡?”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他儘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輕聲問道。

仇曉看着他說道:“就我一個。”

林意有些不可置信,“若我感知不錯,你應該只是如意境。”

仇曉的面色沒有任何的改變,依舊平和恭謹道:“林將軍你並未感知錯誤,我只是如意境。”

“沒有其餘修行者坐鎮,那如何限制他們離開?”林意抬起頭來,他看着依山而建的那些樓閣,這些樓閣在層巒疊嶂之中顯得精緻而靜雅,這些樓閣之外,甚至連圍牆都沒有。

“他們不會離開,他們自己也不會讓任何一個人離開。”

仇曉看着林意,道:“若是我死在這裡,或者劍閣里有任何一人離開,那劍閣里所有這些人便是我南朝重犯,他們所有人都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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