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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完了軍令,李茂貞臉色這才稍微緩和。ㄨ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何楊行密一上來就要出境主動求戰,襲擊先鋒劉知俊。

目的只有一個:讓劉知俊龜縮防守,不敢出戰。這樣楊行密才能將麾下兵馬,順利運往方圓數百里的隱蔽之處隱藏起來。

正因如此,之後吳軍才能神出鬼沒,蜂巢般襲擊大軍。

雖然不知這些分散的吳軍隱藏在什麼地方,他們各自行動的自主權可能也很大,但只要楊行密還要調動他們,就得派遣修士傳遞軍令,這就給了李茂貞劫殺的機會。

楊行密的優勢無非兩點,其一,棋子盡數落於棋盤,布局已經完成;其二,淮泗水網密布,方便吳軍水師往來。

可李茂貞也有自身優勢,那就是兵多!

這讓他能夠掘地三尺搜索吳軍,並且將其分部圍殺。

李茂貞的軍令被不折不扣執行,效果十分顯著。沒幾日,他就源源不斷收到軍報:大大小小的吳軍被從山丘、野林、河畔、村莊翻了出來,幻音坊修士截殺到的吳軍傳令兵和修士一批又一批。

亳、潁兩州,方圓數百里之地,就像是一鍋煮沸了的水,到處都是冒泡的吳軍甲士,也到處都是縱橫奔馳、合圍進攻的大軍精騎。規模數百人、數千人乃至小几萬人的戰鬥,在各處此起彼伏的展開。

隨着一份份捷報被送到面前,李茂貞連日來陰雲密布的臉上,逐漸被霽日陽光所替代。這也讓他左右將領們大鬆了口氣。

“岐王抵達山桑不過數日,不僅穩住了戰局,讓我軍各營再無損失,更難得的是,揮手間將之前蹤跡難覓的吳軍盡數揪出,殺敵如割草,旬日間便斬首過萬,實在是神鬼難測之才,我等敬佩之至!”

劉知俊來彙報完最新軍情後,便五體投地趴在地上,趕緊gēgōngsòngdé。

李茂貞嘴角噙笑,心裡分明很是高興,卻要擺出一副不過爾爾的神情,淡淡道:“還不是爾等無能,這才要本王親自出馬,你還好意思在這溜須拍馬?”

說著,終究是沒忍住心中的得意,挑眉道:“那楊行密被你們說得如同神仙下凡,用兵如鬼,經本王一試,也不過如此。”

他有理由得意。

讓兵家之主趙炳坤都束手無策的楊行密,被他三兩招就打得“滿臉是血”。之前大軍死傷數萬,殺敵卻不過幾千,他一來不僅讓五軍死傷慘重,還扭轉了整個戰局,這不僅是高下立判,簡直是天地立分。

作為人主,凸顯了部屬所不能及的大才,鞏固了他的地位提升了他的聲望,必然引得部曲忠心不二,這讓他如何不樂?

劉知俊知道李茂貞嘴上教訓他,心裡其實很開懷,便笑着奉承道:“區區楊行密,就是個將領而已,或許能在末將等面前楊武揚威,但哪裡經受得住殿下王威赫赫?殿下王威天下無雙,莫說高駢不能及之一二,便是昔日的安王,也是大大不如!”

李茂貞雙眼微彎,眼角笑意濃郁,享受着劉知俊的讚美。

然而當他聽到“安王”二字,眼神霎時一變,臉色立即肅然下來。

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自己的情況么?對付楊行密的軍策就是“安王”給他定下的!

“安王......”李茂貞目光閃爍。平心而論,他來前線主持戰事,雖然有所謀劃,但大略並不是如此保守用兵,而是以優勢兵力直取宿州,攻克後再北上威逼徐州。

一旦徐州有難,高駢危急,楊行密還能在淮泗水系跟他捉迷藏?

但事後想來,此舉暗藏極大風險。若是楊行密收拾兵力回援徐州,那也就罷了,李茂貞能對付,但若是楊行密不顧高駢軍令,不回援徐州呢?

徐州匯聚吳軍主力,有大量修士,而且城池堅固,要攻佔並不容易,屆時高駢也必然殊死一搏。一旦戰事僵持,楊行密帶着麾下十幾二十萬蚊子,還不把他李茂貞後背叮得千瘡百孔?

況且隔着淮水就是高駢的大本營,楊行密可以得到源源不斷的補充,有的是用武之地。

後方一旦生出異變、大變,那時候李茂貞就騎虎難下了。

李曄給的策略雖然保守、耗力、耗時,但勝在穩健持重,不會留出空檔,給敵人以可趁之機,是堂堂之謀。

說到底,眼下的勝利,李茂貞就是個執行者,並非謀劃者,關鍵並不在他,實在沒什麼好得意的。

想到這裡,李茂貞不禁悻悻然,再也高興不起來。

“崔克禮還真是個人才......”李茂貞暗暗嘆息,有些眼紅對方的才能。

李茂貞興緻闌珊的對劉知俊道:“吳軍雖然大舉冒頭,但連日激戰,我軍折損並不比對方少。眼下大戰剛剛開了個頭,只有將對方全部圍殺才算功成,還不到得意的時候。你下去之後,務必勉力而為,不得再有絲毫差錯!”

李茂貞的兵馬是地毯式搜索,單位面積中的兵力並不多,翻出了大隊吳軍的兵馬首當其衝,往往被殺得損失慘重。所以這些時日來,他麾下也有過萬將士折損。

不過這並不重要,等到各方兵馬匯聚成勢,合圍一旦形成,就是以絕對優勢兵力分段絞殺,不會再出現自身大傷亡的情況。

聽着李茂貞懶散的聲音,劉知俊有些摸不着頭腦,剛剛還欣喜愉悅的岐王,怎麼轉眼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樣了?

他不敢多問,只能拍着胸膛保證,往下的戰鬥絕對不會再出岔子。

李茂貞心情有些低沉,劉知俊走後,他就在一直盤算着,怎麼才能把崔克禮弄到手,得到對方的效忠和真心輔佐。

次日,一個猶如晴天霹靂的消息,被幻音坊修士傳到李茂貞耳中。

“朱溫殺劉新武自立,收攏舊部再度佔據汴州?!附近州縣歸附者甚眾?!”李茂貞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兒,一下子就從案桌後跳了出來,一把從修士手裡抓過軍報細看。

迅速瀏覽一遍,李茂貞滿面漲紅:“混賬!朱溫這殺才,竟然還敢出來興風作浪,簡直是找死!”

他面如青石,抓着快被捏碎的消息來回踱步半響,很快下定決心:既然亳、潁戰事大局已定,不如速回汴州先解決了朱溫,中原腹背萬萬不容有失!

李茂貞決定不耽擱,立馬啟程。

“稟岐王,安王使者求見。”

“安王使者?讓他進來!”

李茂貞耐住性子,回到主座后座下,等到使者進門,便盯着他問:“安王有什麼事?”

“安王說,朱溫之事,他自會處理,不必岐王費心,岐王只管對付楊行密即可。”使者邊說邊掏出一封書信奉上。

“安王去解決朱溫?他拿什麼去解決?!”李茂貞冷哼一聲脫口而出。

朱溫是貨真價實的天下梟雄,可宋州的安王卻是個假的!

一個晉陽小藥商,拿什麼去跟一代梟雄斗?還真以為假扮了幾天安王,耳聞目睹了一些軍機大政,就有能力去跟朱溫較量了?

那才是真的找死!

不行,說什麼都不行,朱溫必須自己去解決,也只有自己能解決!

李茂貞意志堅定,連所謂安王書信都沒看,就對來使說:“你回稟安王,朱溫狡詐陰險,這回能夠趁亂而起,必然有所依仗。本王決定親自去處理,讓他坐鎮宋州即可,此事不必多言!”

來使見李茂貞要趕人了,卻並不慌亂,鎮定的說道:“安王說,如果岐王不願,還請務必看過書信再作定奪。”

李茂貞眼帘耷拉下來,蓋住了半個鋒銳清明的眼眸。

看什麼書信,要看什麼書信,你個假安王,你個小藥商......

李茂貞拿起書信展開,快速卻不失認真的一字字看過去。

在此過程中,他眼神數變,臉色也很精彩,時而驚奇,時而意外,時而認同,最後眸底竟然掠過濃濃的恐懼之色。等他掩上書信,不由得閉目陷入沉思。

李曄的信很簡單。

亳州南部、潁州全境、宿州兩城附近的吳軍雖然被翻了出來,大軍也有斬獲,但畢竟還未殲滅對方主力,現在正是關鍵時期,不容主帥分心,更不能離開。

在這個內容下面,李曄轉達了崔克禮的話:

“賊軍雖然行蹤稍露,但大軍能否分地分段合圍成功,仍在兩可之間。

“某聞名將出征,未慮勝先慮敗,楊行密既然敢下令麾下兵馬離開宿州,分散在數百里之地出戰,就不會不留下退路。淮泗河流縱橫,一旦吳軍覺得形勢已經危急,不可再原地戀戰,便極有可能果斷撤出,且走脫的可能性很大。

“其次,淮水上游連接潁州、豫州,順豫州境內汝水而上,可達中原腹地、我軍背心......以楊行密表現出的將才來看,他以劣勢兵力出戰,孤擲一注的可能性不大,眼下情況很可能已經在他預料之中。

“如果他還有數萬兵馬並未出動,就能派之逆流而上——就算沒有,撤出亳、潁的吳軍,在進入淮河擺脫我軍追擊後,也能從淮河深入中原,襲擾我軍腹背和糧道,甚至是迂迴襲擊宋州......”

“於楊行密而言,面對我軍兵力優勢與兵家戰將,宿州固不可守,唯一扭轉局勢的法子,就是擴大戰場,不停襲擾我們軍力薄弱之處,牽制我軍兵力,反饋正面戰場......一旦讓他拖到寒冬時節,他便贏了......

“當此之際,岐王必須坐鎮南路,不可輕離,以免貽誤戰機......”

良久,李茂貞睜開雙眼。

他稍作沉吟,對等在堂中的使者道:“回告安王,本王同意他的意見。不過本王只能給他十日,如果十日之內,安王不能平息朱溫之亂,本王將會親自返回。”

“下官這就回稟殿下,告辭。”來使行禮退出。

看着使者離開的背影,李茂貞又陷入沉思。

說什麼親自返回,其實他很清楚,如果局勢真的發展到那一步,此戰就算是敗了。

楊行密沒解決,後方卻亂了,這仗還怎麼打?

只能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