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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城在淮河之南,距離河面不過十多里,從高聳的城樓上向北眺望,可以清楚看見河面上的百桅千船,它們組成了一座巨大的河上城池。

船艦組成的城池前,岸上有數不清的深色營帳,綿延二三十里。此時天色尚早,秋陽還未到中天,一股股鐵甲洪流從營地中蔓延出來,穿過一批批堆積成山的輜重物資直達船艦,蔚為壯觀。

楚州城樓前,吳王高駢身着王袍縱目北望,面前氣勢壯闊的景象讓他胸中迸發出氣吞山河之氣,彷彿只需輕輕反手,就能摘下頭頂的太陽。

“中原有百萬之兵,各鎮節度使都在州縣城頭打着安王旗號,咱們的使者去跟他們接觸後,無一例外得到了他們誓死效忠安王,拒不獻出城池土地的答覆。”

說話的是高駢的頭號心腹,也是他麾下職位最高的武將,跟隨他已經十多年的舊臣鍾繇。

高駢眼露輕蔑之色,沒有說話。

張仲生接過話頭,淡淡道:“安王去了仙域,朱溫不知所蹤,平盧軍群龍無首,中原藩鎮失去了主人,那些節度使自然會各懷鬼胎,想要趁機出頭。這個時候,他們當然不會乖乖將手中權柄交給吳王,此時打着效忠安王的旗號,是好不過的幌子。”

高駢微微眯起眼,從鼻孔里發出一聲輕哼,“鼠目寸光之輩,死到臨頭了還妄想懷抱金銀不放,可笑至極!等我淮南兵馬渡河北上,兵鋒所向,誰人能擋我?之前派使者去跟他們接觸,是賜給他們一條生路,既然他們不知道珍惜,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鍾繇抱拳道:“殿下所言甚是!”

張仲生默然片刻,語氣中正道:“中原各鎮本不足懼,我們真正的對手還是平盧軍。眼下安王雖然不在,但據探子回報,平盧軍並未生亂。依在下看,就算他們不再有安王率領,但將士們為了維護自家地盤、自身利益,也會全力把守城池。我們要戰勝他們並不容易。”

高駢眉頭一皺。

鍾繇頓時不滿,瞥了張仲生一眼:“參軍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那平盧軍再如何善戰,也只有十幾萬之眾,我淮南軍不下百萬,難道還不怕了他們不成?”

張仲生目不斜視,“將軍自問,能勝劉大正、上官傾城否?”

鍾繇頓時神色一僵。

人的名樹的影,鍾繇就算再有自信,在眾多震撼人心的戰績面前,也無法自欺欺人。

不過他作為高駢麾下第一將,道兵雙修,既是真人境修士,也是兵家上將,並不缺乏底氣,“若是劉大正、上官傾城同時出戰,末將當然不能敵。但如果本將分別迎戰他們,勝算卻很大!”

高駢臉上有了笑容,“不愧是我高駢的部將,還算有些膽量。不過要戰劉大正和上官傾城,還得到汴州去,鍾將軍先拿下徐州再說吧。”

從楚州北上,進入的第一個藩鎮是武寧節度使,其治州徐州歷來是兵家必爭的重鎮,也是淮南軍隊北伐必須打開的門戶。

鍾繇抱拳道:“末將領命!十日之內,末將必定為殿下攻下徐州,拿下整個武寧!”

......

鄧州。

“這就是昔日黃巢之亂時,安王跟朱溫那廝第一戰的地方?並不是一座如何雄偉的大城嘛!”王建帶着千騎停在城門外,打量着城牆雲淡風輕的評價了一句。

“蜀王說的是,鄧州城小民少,並不是富裕之地。”王建身前,一名滿面肥肉的中年文官彎着腰,一臉討好的笑容。

王建乜斜對方一眼,“刺史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鄧州雖然不是大城,但也是重鎮,怎麼會少了錢糧儲備?刺史之前答應給本王的糧餉,該不會是想要反悔吧?”

“不敢不敢,蜀王說笑了。”鄧州刺史笑容尷尬,連忙從身旁一名官員手中接過一本冊子,轉身遞給王建,“這是清單,還請蜀王過目。”

王建接過來瀏覽一遍,臉上有了笑容,“這還差不多。”

鄧州,隸屬山南東道節度使,起治州為襄陽——即所謂“荊襄”中的襄。荊州此時稱作江陵,是荊南節度使的治州。

無論是山南東道節度使,還是荊南節度使,都不隸屬於五大諸侯中任何一方,算是地方小勢力小諸侯。

王建這回帶兵出蜀,取道長江,在江陵登岸後,一路北上至此。

他之所以不選擇從北面出蜀,取道漢中,是因為從那條路進中原,側翼不可避免要受關中威脅,王建可不敢堂而皇之從李茂貞鼻子下經過。

這也就是說,蜀兵先後從荊南、山南東道節度使的地盤借道。

這兩位節度使原本自然是不願借道的,他們都害怕高駢順路滅了他們。

然而不願意並沒有用,兩鎮節度使不過是靈池真人,左右修士基本都只是練氣期,哪裡抵得過王建率領的真人境大隊人馬。在他們先後被王建入府“拜訪”後,就只得乖乖讓出道路。

不僅如此,他們沿路還得給蜀兵提供糧餉。

五大諸侯之所以被公認為五大諸侯,是跟各路小諸侯對比的結果,實力在本質上有巨大懸殊。

小諸侯們之所以還能存在,不是五大諸侯滅不了他們,而是大諸侯彼此互相牽制,這才給了他們苟延殘喘的機會。

“報!蜀王,吳王使者到了!”

王建收起清單,向東邊望去,就見天際飛來數道長虹。

長虹很快在王建面前落下,露出三名修士,為首者是王建的人,是帶路來的,其他兩人王建見過不止一次,他跟高駢的聯絡一慣就是這兩人負責。

鄧州刺史看到三道長虹落下,彎着的身軀不禁打了個寒顫,畏懼之色溢於言表。他這個練氣中段的修士,在鄧州是金字塔頂端的存在,但面對真人境不過就是螻蟻而已。

“真人境都只能做信使,而且一來就是數人,藩王們還真是惹不起啊......”鄧州刺史如是想到。

“淮南兵馬已經準備渡河,吳王差我等前來詢問蜀王,蜀兵何時進入許州境內?”一名使者抱拳問王建。

跟高駢協調行動,是王建的既定策略,也是蜀、吳聯盟的題中應有之意,王建拿馬鞭點了點鄧州刺史,“等本王收好了鄧州糧餉,即刻進入許州。”

高駢使者點點頭,又跟王建交流了一些細節,不時就離開了此地。

王建用馬鞭頂了頂兜鍪,問左右道:“李茂貞那廝有什麼動靜沒有?”

他身旁一名真人境修士回答:“今日接到的最新探報,是說鳳翔軍已經在長安完成集結,不過暫時還沒有開拔。”

王建撇了撇嘴,“李茂貞這鳥廝這回行動怎麼這麼慢,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修士笑道:“殿下跟吳王聯手進入中原,早有共同對付岐王的約定,想來岐王是膽怯了,不敢輕舉妄動,故此舉棋不定、行動遲緩。”

“有道理。”王建點點頭,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要是明智,就應該不來中原摻和,如此還可以在關中多享幾日清福。他要是控制不住貪慾來了,本王跟吳王便不能不下手,給他挖好墳墓。”

.......

汴州,宣武軍治州,以前是,現在仍是。只不過如今的宣武軍,早已換了主人,眼下的宣武軍節度使,是劉大正。

此刻,劉大正跪拜於節度使府正院大堂中。

在他身旁,沒有平盧軍官、將,也沒有宣武軍官、將。

修士倒是有不少,左邊站了一排女子,除了為首者之外,其餘的統一身着青藍勁裝;右邊也站了一排,一共三人,也都是女子,劉大正都頗為熟悉。

前者是幻音坊的第二統率、許姑娘等人,後者是宋嬌和大少司命。

坐在主位的,自然是李曄,真假安王李曄。

李曄示意劉大正起身,看着他微笑道:“孤王不在的這些日子,辛苦劉將軍了。閑話稍後再敘,且先說說各鎮形勢。”

初見李曄的激動之色漸漸淡去,劉大正神色徐徐恢復正常,聞言立即道:“殿下去仙域的消息被人有意散播開以後,跟隨我等征戰的河北各鎮兵馬相繼返回,中原各鎮除了汴州,各鎮也相繼驅趕了殿下派去的將領。眼下河南九鎮,河北七鎮,除平盧、魏博、河東、汴州在我們掌控中外,其餘各鎮節度使已經各行其是。”

李曄點點頭,沒有發表評論。

這些變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攻佔中原十分迅速,戰事不多,尤其是朱溫逃走之後,各鎮望風歸降,李曄顧及各鎮秩序,也就沒有着急撤換節度使。故此眼下只有汴州在李曄舊部的掌控中,算是新增的勢力範圍。

劉大正繼續道:“中原各鎮明面上依然尊奉殿下,但都只是打着殿下旗號,準備抗拒高駢、王建而已。”

李曄不置可否,沉默下來。

這些情況他其實早就知道了,現在就是說給幻音坊的人聽的。

針對這些情況,他在路上就通過大司命傳遞了安排。

安排其實很簡單,隱秘召集各鎮節度使齊聚汴州。

理由也很簡單,對河北各鎮節度使,自然是說安王已經歸來,讓他們速速來見——他們若是不願來也沒關係,青衣衙門的高手會壓着他們來。

對中原各鎮節度使,則是以劉大正和上官傾城的名義號召,理由是平盧軍、宣武軍會幫助他們守衛地盤,抵抗高駢、王建的兵馬,讓他們過來商議細節。

之所以有兩個理由,是河北河南情況不同。

河北各鎮歸附李曄較早,用李曄的名義大體就能召集。而且這些地方距離淮南、蜀中遠,高駢、王建的細作還沒滲透,不用擔心消息很快走漏。

中原各鎮現在正擔心被高駢、王建攻打,如果平盧軍、汴州軍願意相助,那無疑是他們求之不得的事。

至於各鎮節度使到來之後——李曄當然是一起召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