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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貞看着手裡的軍報眉頭緊蹙。

天氣轉暖,哪怕是北居幽州,正午的陽光也已經顯得烤人,這意味着夏日就要到了。同時,這也意味着契丹大軍對平、媯等州的攻勢,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

李曄坐鎮長安不出,北境戰事全權交給岐王處置,這讓李茂貞壓力不小。這近兩個月來,可謂是夙興夜寐,不曾有過片刻閑暇。

好在北境戰事雖然激烈,但戰局並無詭異之處。唐軍眼下還處於戰爭第一階段,按照李曄的安排,此階段唐軍主要採取守勢,依仗山川關隘、強弓勁弩消耗契丹軍力。

等到契丹大軍損失到了一定程度,並且將士疲敝之後,戰爭就會進入第二階段,唐軍才有發起fǎngōng、向草原進軍的可能。

平州渝關、媯州居庸關作為兩線重鎮,現在都死死擋住了契丹猛攻。一個多月來雖然將士傷亡不小,但給契丹大軍造成的損失數倍於己。契丹若是沒有什麼奇謀,很難將戰火燒到幽州城。

這樣的戰爭場面很合理。

自古以來,只要邊境防禦正常,草原騎兵鮮有能攻入中原的。大唐自安史之亂後,國力衰退,河北三鎮不聽朝廷號令,固然是驕兵悍將,但在戍邊問題上,卻是靠着藩鎮自身之力,就沒出過大問題。

從長安來之前,李茂貞記得李曄說過,只要幽雲十六州在我們手裡,將士們有地利雄關可以依仗,草原人要光明正大的攻進來,除非是我們自己弱得不像話。

這些年南征北戰的唐軍,自然不是弱旅。所以哪怕契丹能夠縱橫草原,但要想兵臨幽州城下,也是困難重重。

戰局如此,李茂貞本沒什麼好擔心的。

但她並非是一員庸將,近兩個月的戰鬥情形,讓她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地方。戰爭進行到此時,契丹大軍雖然看似已經全部出動,但是戰力在唐軍面前,卻沒有絲毫可以稱道的地方。

這本是理所應當之事。

但李茂貞不這樣認為。

她仔細做過推演和估算,如果契丹大軍就眼前拿出手的這些軍隊,就算唐軍沒有匠作監新研製出的各種強力法器gōngnǔ,他們也沒有攻進長城的實力。

“耶律阿保機隱藏了司近部!在渝關打着司近部旗號進攻的,是另外一支軍隊。據北口戰報來看,這些時日攻打他們的契丹大軍,並非是尋常軍隊,極有可能就是司近部!”

李茂貞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這一點。

這讓她禁不住心頭一緊。

契丹大軍攻打北口後,她調集了半數早就準備進入檀州,面對契丹突然出現的軍隊的虎衛軍迎敵。

原本,她認為這已經足夠應付北口局面,但綜合了現在各處的戰報來看,如果北口關外的數十萬契丹大軍中,果真有司近部存在,那麼半數虎衛軍就不足以守城,必須全部壓上去才行!

李茂貞思前想後一番,立即叫來趙炳坤,讓他率領餘下的五萬虎衛軍趕赴北口。

自打趙念慈戰死後,趙炳坤一直精神不佳,這也是李茂貞將虎衛軍最後派上戰場的原因。

聽到李茂貞的軍令,趙炳坤嗓音嘶啞的道:“如果虎衛軍全部出動,岐王手中就沒有預備兵馬了。現如今各處戰場都戰事膠着,若是契丹再有什麼奇謀,岐王豈不是束手無策?”

見趙炳坤雖然瘦得皮包骨頭,深陷的眼眶裡滿是血絲,但思路依然清晰,李茂貞好歹稍微放了點心。

對方是扶持她成就王業的肱骨,雖說現在已經沒有岐王的大業,但兵家弟子對她的追隨之情,她一直都銘記在心。

“快到夏日了。這場戰爭也到了該分勝負的時候,傾力而為乃是必然,只要各處關隘都守得住,我們就能實現安王事先定下的謀劃。”

李茂貞說到這裡,向趙炳坤抱了抱拳,“檀州就拜託趙將軍了!”

趙炳坤回禮領命,話說到這裡已經足夠,他並沒有不接軍令的意思。

此時的北口關隘激戰正酣。

數不清的契丹步卒螞蟻一樣往城牆上爬,在縱身躍上城頭的練氣修士的帶領下,向守關唐軍發動兇猛進攻。守關將士自然不甘示弱,持刀挺qiāng紛紛迎上,雙方撞在一起很快就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二狗子一刀劈斬下去,將面前的契丹戰士開膛破肚,花花綠綠的溫熱臟腑灑了一地,他正要再度出刀,腳下不小心踩了對方的肝臟,一個滑溜差些摔倒,雖然及時穩住了身形,卻被跟上來的契丹戰士一刀砍在肩頭。

若是沒穿鐵甲,這一刀會讓他手臂齊肩斷裂,但有甲胄防護,二狗子也就是感覺到肩頭劇痛而已,咬着牙在契丹戰士驚恐的目光中,一刀削掉了對方的腦袋。

都頭牛蛋身邊的同袍,被幾名契丹修士殺了個七零八落,他自己也被一名強悍修士纏住,眼看應付得捉襟見肘,甲胄上已經被砍了好幾刀,二狗子怒吼一聲兩步撲了過去,抱着一名想要出冷qiāng的契丹修士滾倒在地。

兩人在血泊屍堆中廝打半響,連牙齒都用上了,終於分出勝負。這名契丹修士雖然還沒成就練氣,但也實力非凡,二狗子本來是沒可能戰勝對方的,但最終歪着身子站起來的卻是他。

這不僅是因為二狗子襲擊對方,佔得了先機,還因為他的甲胄比對方堅韌牢固,最後硬是用腦袋去撞,靠着堅硬的兜鍪撞壞了對方的五官,這才在絕境中反敗為勝。

像北口守軍這樣的邊軍,現在他們的甲胄兵刃跟長安禁軍是同一規格,年初才剛剛換裝完畢,現在就起到了非同一般的作用。契丹人雖然悍勇,但論甲兵之利,就差了唐軍許多。

不過,僥倖撿回一條命的二狗子,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一qiāng洞穿了大腿,這裡防禦薄弱。他哀嚎一聲倒下,眼看要被衝上來的兩名契丹人亂刀砍死,忽的對方就像是遭了撞針猛擊,齊齊側摔出去。

蠻牛一樣撞飛契丹人的,竟然是張載。

眼前的張載已經沒法去看,渾身浴血的樣子就像是個血葫蘆,堅固的甲葉都被砍破了許多口子,最慘的是有兩條甲葉還垂了下來,論外表倒是有些像個乞丐。

張載一把將二狗子拉起來丟在身後,順手從地上撿起一面圓盾塞給他,自己雙手持刀一面跟面前的契丹戰士拼殺,一面嘶吼着讓人過來將牛蛋、二狗子帶下去。

如果是半旬前,看到張載能在血火戰場向前拼殺,二狗子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如果是五日前,看到張載掄刀子的時候,竟然還記得搏殺技藝,二狗子定然是嗔目結舌。

如果是三天前,看到殺神一樣的張載,二狗子肯定會目瞪口呆。

但是現在,二狗子心中毫無波瀾。

如果硬要說點什麼,他想為張載喝一聲彩。

自從上回充當游騎回來,張載等人就日日纏着牛蛋,請求都頭教授他戰陣之道。牛蛋起初是不怎麼樂意的,但身為都頭,部下想要認真訓練,他沒有不傾囊相授的道理。

結果三天後,牛蛋就不再是張載的對手,無論是單打獨鬥,還是帶着一隊人陣戰。

能夠成為文師,張載無疑是聰明的,這世上多的是死讀書的人,但也有讀書讀開竅智慧暴增的,張載明顯屬於後者。

無論什麼樣的技藝,他只需要牛蛋教一遍,就能掌握個七七八八,等他自己練上一陣,基本就能舉一反三,待他睡過一覺後起來,那就已經登堂入室。

當然,這也因為張載是文師。如今的儒門士子,雖然不擅長戰鬥廝殺,但根結在於他們看不上匹夫之勇,並不是儒門從一開始就不注重這些。君子六藝,射、御可是都在其中的。

手無縛雞之力、擰不動刀的叫書生,不是儒門君子。

最初的儒生,最是崇尚拜將入相這四個字,也就是說要上馬能戰、下馬能治。

文師的浩然之氣,雖然不是道門之氣,但對身體素質的提升也顯而易見。所以現在的張載,在經歷過第一日廝殺閉着眼一通亂砍,第二日廝殺懂得進退有據,第三日廝殺就能將戰技運用自如的階段後,現在已經成長為邊關殺神。

代價不是沒有。

牛蛋這一都里,本來有三名儒生。

而現在,劉大和跟另外一名儒生都戰死了。

初期抵達北口的三十多名儒生,現在就剩了不到十個。大戰開啟前夜趕來了大批儒生,有恐怖的三百人之多,現在剩了還不到三成。

比起邊關將士的傷亡,儒生的折損比例更大,而且是大很多。

成果不是沒有。

現在還能拼殺的儒生,基本都成了殺神。

若只是個人勇武,在二狗子眼裡還不能稱為殺神,但若是在個人勇武之外,還能讓激發身旁同袍的血氣,讓他們比平常勇武數倍,那就絕對是戰場上的殺神。

眼下的張載和眾儒生就是如此。

中原戰場上,上官傾城親眼見識過揚州儒生,在戰場上爆發出來的,對軍隊士氣的砥礪作用。如果她現在站在這裡,一定會很驚訝。

因為張載等人不僅提升了同袍士氣,身上散發出來的浩然之氣,還提升了同伴的戰力,能讓對方跟隨自己配合作戰,實力更上一個台階。

那是一種不是兵家戰將之力,卻跟它殊途同歸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