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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回答本該讓劉隱大喜過望,事實也的確如此。然而,他的驚喜只維持了不到一息,就感到渾身被恐懼包圍,好像掉落到了無盡深淵。

從他離開大堂到茅廁,再到後院,直至此時,他都沒有察覺到酒樓里有異常靈氣波動。真人境大修士交手,哪怕只是一擊,都有驚天動地之威。除了他瞎了聾了,否則斷然不至於感覺不到。

宋嬌的話,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可能性就只剩下一個。

交手時靈氣波動被控制在極小的範圍內,小到酒樓的食客都沒有發現異常,所以一點兒喧鬧聲都沒有。

跟隨自己進入茅廁的那名契丹神使,劉隱以為他收斂氣息擺脫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很可能,他從茅廁出來的時候,對方就已經命喪黃泉!

劉隱渾身冷汗直冒。

能夠對靈氣控制到這種地步,非陽神真人境大圓滿不能做到。

事實上,之前的陽神真人境大圓滿,也不能做到,非得晉陞仙人境不可。

只是如今崑崙法則之下,仙人無法下界,凡人不得飛升,凡間再無仙人境。卡在陽神真人境大圓滿期太久的大修士,隨着對靈氣運用和天地法則領悟的不斷加深,這才能對靈氣控制的愈發細緻入微。

念及於此,劉隱看面前這個嫵媚成shúnǚ子的眼神,就更加充滿敬畏。

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就連忙低下頭。

劉隱低聲道:“還請,請宋大統領出手,就我長子一命!”

說到這,他長揖不起。

他無力救自己的兒子。

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保全其他家人的性命,他甚至不得不親手將對方置於險境。

他痛苦。

這一刻,劉隱再清楚不過的意識到,天下大事,已經跟他沒有半點兒關係。自己之前的認知再正確不過,日後一定要堅定執行。

宋嬌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笑,看着門外的院子,慢悠悠的道:“郡王何不回頭看看?”

劉隱聞言愕然,先是疑惑的看了看宋嬌,這才回頭向院子看去,不明白宋嬌是想讓他看什麼。

他馬上就明白了。

這讓他抑制不住的開始顫抖。

眼中的驚恐之色怎麼都掩蓋不住,又在剎那間盡數轉化為驚喜。

無以言表的驚喜。

院子里正走進來幾個人,站在中間的男子低着頭,戰戰兢兢左顧右盼,好像驚魂未定。

不是劉隱的長子卻又是誰?

“煥兒!”劉隱大呼一聲,奪門而出。

聽到熟悉的呼喚,劉隱的兒子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到果然是自己的父親奔出來,哪裡還忍得住,淚水奪眶而出:“父親!”

宋嬌沒動,手撐着下巴,斜坐在椅子上,饒有意味的看着這一幕。

她眼中並無戲謔、調侃這種不尊重的神色,反而充滿羨慕與溫情。

劉隱不足以讓他羨慕,她對劉隱更不會有溫情。

但父子倆劫後餘生,相見抱頭痛哭的畫面,確實感天動地。

宋嬌有些意興闌珊的想,要是自己有個女兒該多好。

孤苦飄零的半生,見識過皇朝中興,目睹過天下大亂,現在已經等來國內大定,甚至看到了盛世將要來臨,而自己依然是孤身一人。

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羅衾不耐五更寒,落花流水春去也,年年復年年。

這樣的日子,過得真是悲慘了些。

自己可以讓一個郡王跟家人團聚,卻無法讓自己有家人;自己可以主宰一個藩鎮的生死存亡,卻無法讓自己的富貴有人分享。

人生啊,真是了無生趣。

劉隱很快就回到了房間,鄭重向宋嬌行禮致謝。

直到此時,他依然有種在夢中的感覺。

他來到青衣衙門據點,不僅見到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宋嬌,身後跟着的兩名契丹神使也悄無聲息死掉了,而不過是說話的功夫,自己被耶律平帶走的長子,竟然也被解救帶了回來!

自己來酒樓的時候,還心情忐忑,生死兩難,而轉眼之間,竟然已經高枕無憂!

境遇變化之大,讓劉隱目不暇接。

宋嬌對劉隱的致謝並不在意,隨口道:“你的兩名忠心護衛雖然被殺,但本座卻已經幫你報了仇。耶律平的人頭你如果想拿回去祭奠故人,待會兒我讓掌柜包好了讓你帶走。”

不等劉隱接話,宋嬌就繼續道:“面對異族蠱惑,郡王及時來青衣衙門報信,立場可謂堅定,對朝廷可謂忠心。郡王放心,等本座回到長安,定會將此間之事,如數稟報安王。”

說到這,宋嬌隨意笑了笑,“可能要提前恭喜郡王,如果不出意外,你馬上就要進爵親王了。皇朝的異姓親王,如今可是只有一個。而郡王,將是唯一一個,一開始就得到安王點頭的。”

李茂貞不算異性,所以大唐異姓親王就只有王建一個。但那還是李茂貞攻入長安之時,為了拉攏王建等人,強迫李儼給的爵位。

劉隱喜不自禁,連連稱謝,表示一定不會忘記宋嬌今日相助,不會忘記安王恩德,不會辜負朝廷侯恩等等。

感謝完,沒來由的,劉隱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畢竟快要是親王了,地位身份又不一樣,有了俯瞰天下群雄的資格,尤其是跟他相爭多年的馬殷。

想起馬殷,劉隱就連忙道:“大統領,本王聽耶律平說,馬殷已經跟契丹和南詔簽訂了盟約,並且正在積極聯絡舊部,準備zàofǎn參與大戰。楚地位在南方中樞,北上可至荊襄,東下可至江左,若是萬一禍亂,只怕會荼毒江山社稷......”

既然已經堅定站在朝廷一方,劉隱認為自己有必要為國事進言,為朝廷分憂。

不過這話說到這,他就忽然閉了嘴。

果然,就聽見宋嬌不以為意道:“馬殷之事,就不勞郡王牽掛了,我們自有安排。”

劉隱不禁心頭一動。

安排?什麼安排?

反正不會是什麼心慈手軟的安排。

劉隱忽的悚然一驚。

馬殷是鐵了心跟契丹、南詔結盟,青衣衙門對他已經有了安排,那如果自己今日沒有來一品樓,結局會怎麼樣?

宋嬌能夠在自己抵達酒樓之前,就去準確的截殺了耶律平,將自己的長子帶回酒樓,在確認自己的確沒有叛國後,將他帶了出來還給自己。

那如果自己叛國了呢?

兒子肯定沒有了,別說什麼親王、郡王爵位,自己的腦袋也不會有,家人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念及於此,劉隱心跳急促。

然而即便是在心有餘悸的當口,劉隱也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

馬殷啊馬殷,本王有多幸福,你就有多悲慘啊!

在眼下的大唐,跟朝廷作對,那不就是找死?

野心讓我們有了功業,野心也讓我們痛苦,但如果不能在面對強大到我們無法戰勝的對手的時候,扼制自己的野心,那只會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