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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特奧蒂瓦坎城,李曄跟馬倫碰面的時候,算是第一次見識到了新月教真神的本事,對那位真神能在“星艦”中給他們指明方向,讓他們順利找到天機所在的場景,一直記憶猶新。

毫無疑問,新月教真神是一個強悍的存在,不僅具備擊敗釋門老聖佛,讓對方不得不棄守天竺揮師大唐作最後一搏的實力,還隱隱掌握着此界之外力量的線索。

跟這樣的對手正面對上,是李曄期待已久的事。

在七河流域之西,大食木鹿城之東的仙域上,大唐仙人大軍,跟新月教仙人修士遙遙對峙。

雙方戰陣前打頭的,都是大羅金仙境實力的大能。飛鴻、牛魔王、楊戩是大唐仙人這邊的三大巨頭,身後各自聚集着彼此的部曲,氣勢威嚴,儀態萬千。

新月教那邊,則由四位大能跟他們對峙。

男的虯髯皆張,因為其毛髮的顏色和濃密程度,很有“金毛獅王”的架勢;女的眉若冰霜,衣袍颯颯,同樣氣勢凌厲。看他們身旁的旗幟,可知這些修士是新月教真神座下四大護法。

兩軍陣前,雲聚如山,旌旗似浪,靈氣隱隱交鋒碰撞之下,悠長厚重的雷鳴之音不時響起,愈發襯托出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眼看一個要攻,一個要fǎngōng,大能們眉眼如鐵,修士們目光似劍,彼此惡狠狠盯着對方,一個氣機控制不穩就要打起來,兩軍陣上,李曄與真神終於徐徐現身。

“我想過新月教與大唐終會相遇,卻不曾預料到會是這般情景。你的強大超乎我的預計,是一個值得正視的對手。”真神沒有拿捏姿態,看着李曄淡淡地說。

祂身後靈光如日,不可直視,身周靈氣如霧,縷縷飄遊,猶如彩蝶紛飛。好似從祂出現這一刻起,世間美好都聚集到了祂這裡,隨祂的意念千變萬化。

氣勢十足,不落俗塵。

李曄笑容淡然,“這世上的戰爭,所有事先有所準備的失敗方,都會覺得對手之強超出他們的預計——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敗了。”

“你覺得你已經是勝利者?”真神揶揄地問。

李曄道:“至少我沒覺得,新月教的實力超出想象。”

“既然如此,看來除卻交戰,拼個勝負死活,你我之間再無第二條路可選。”真神不動聲色地說道。

李曄道:“這世間雖大,卻只容得下一個聲音來發號施令,只能有一片旗幟來供人追隨。惟其如此,天上地下的生民們才能有真正的融合團結,才能發揮他們最大的力量,去迎接域外廣闊世界的挑戰與未來。”

聞聽此言,真神有片刻沉吟。

半響,祂微微點頭道:“你的確是一位不俗的帝王,也

足夠有遠見。這些年來,我見識過很多君王,他們用各種手段掌控子民。

“有人用刀劍威勢脅迫人的身體,讓他們不得不屈從,有人用看似大義凜然、美好光明的愚民學說,禁錮誘導人的思想,讓他們或者甘願為其效死,或者在不知不覺間為其磚石。這些人里有很多都成就了一番大業,乃至建立過強盛帝國。

“然而有用刀劍的,就有用gōngnǔ的,有借用神的名義的,就有打着蒼生旗號的。這天下因此紛爭不休,時至今日,仍然在你爭我奪,看不到真正消停的那一日。

“普通人總是崇尚英雄,希望對方可以達成他們的願望,讓他們進入真正富裕、安寧、自由和沒有壓迫的世界裡生活。為此他們不惜跟對對方奮軀而戰,捨生忘死。然而到了最後,他們只能悲哀的發現,他們眼中的英雄都成了梟雄!

“萬千戰士浴血奮戰澆築而成的,並不是什麼極樂世界、完美天堂、大同時代,而是又一個新的皇朝。帝王高高在上,權貴依然是權貴,普通人的血汗錢,仍舊被他們用各種或明或暗的手段壓榨。

“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是被賣了還替人數錢的人。他們被壓榨着,卻還在讚頌帝王權貴的仁慈博愛,看不到自己受苦的真相。他們能吃上肉穿上衣服了,就認為這是到了盛世,卻不曾想,這是文明進步的恩賜,而不是權貴的!

“李曄,你口口聲聲為了大唐子民,為了盛唐輝煌,難道這面旗幟,不是你利用唐人,為你而戰的幌子?你的帝道修為到了今日,別說你不知道,也別不承認,一個帝國內只有三種存在——牧羊人、牧羊犬與羊。”

聽完這番話,李曄怔了怔。

他沒想到,真神會一見面就跟他說這麼多話;他更加沒有想到,對方跟他說的是這樣的話。

不管真神用意如何,祂能親口跟李曄說這些話,就說明在祂心裡,李曄有資格跟他探討這些真相。

李曄沉吟的時候,真神繼續道:“人們總是奢望這世界沒有壓迫,人人都能享受到公平,然而他們也不想想,牧羊人如果不褥羊毛、不吃羊肉,那還叫牧羊人嗎?

“天下熙攘,皆為利往,帝王權貴如果沒有利益可得,他們建立帝國做什麼?”

李曄打斷真神的話,正色道:“沒有皇朝庇護,外敵入侵,百姓會如何?沒有官府維持秩序,有強人為非作歹,百姓會如何?”

真神笑了,“所以你覺得,帝王和官員壓榨百姓,都是天經地義?”

李曄搖搖頭:“收稅是天經地義,交保護費而已。壓榨的確不應該。”

真神問:“難道大唐官員沒有良田千畝?手中握有權力的人,難道吃用的都是所謂俸祿?”

李曄也笑了,“所以大唐天下普傳修鍊功法,讓百姓都能修行。”

真神沉聲道:“那又如何?”

李曄道:“百姓手裡有了武力,就能保障最基本的尊嚴。當帝國壓榨突破底線的時候,他們能夠奮起反抗,而不是只能動動嘴皮子徒嘆奈何——哦,可能連動嘴皮子都不敢。

“帝國忌憚百姓大規模騷luàn,甚至是組建軍隊,威脅國家秩序,就不敢壓榨他們太狠。”

真神冷冷道:“這就是你的解決辦法?”

李曄道:“不是最完美的辦法,但卻是最基本的。”

真神聲音中寒意不減:“百姓手中有武力,必然會出問題。你難道沒有想過,有些罪犯會當街殺人?”

李曄道:“罪犯殺人,這難道不是官府應該解決的問題?要說殺人,菜刀也可以。但修真文明之下,菜刀對軍隊實在毫無威脅,無法維護自身尊嚴。所以他們必須要有修為。”

說到這,李曄思緒有剎那的飄遠。

有些帝國,曾經是流放之地,後來靠着武力反抗壓迫,從而開朝立國。武力是他們保障自身自由、尊嚴、權利的最後手段。這樣的帝國,哪怕有人當街行兇,也不會禁絕武力。

不是帝王權貴不願,而是百姓不願。他們深知每個人都擁有的武力,是他們在權貴面前,維護自由與尊嚴的最後依仗,是底線。

真神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所以你的大唐,真要普通百姓都有公平與自由?”

李曄肅然點頭。

這是他的信仰。

真神盯着李曄,一字字的問:“你真不怕他們反對你?”

李曄笑得很豁達,“如果我的皇朝,沒有害百姓,沒有壓榨百姓,他們怎麼會反對我?不讓他們修行,收走他們反對皇朝的起碼能力,皇朝失去來自百姓的制衡,社會契約的一方只是砧板上的魚肉,那樣的契約另一方怎會遵守?

“這樣的帝國,才會真的繼續走上腐朽、黑暗、墮落,再改朝換代的死循環。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希望這樣的皇朝不復存在。大唐的百姓需要新的帝王,與一群新的官吏。”

聽到這番話,真神眉眼肅殺。

祂看李曄的目光,第一次帶上了忌憚之色。

這一輪關於道心的交鋒,祂沒有佔到半分便宜。反而因為交談的深入,而了解、認識到了李曄的強大。

人不可能沒有玉望沒有私慾,帝王、權貴尤其如此。能夠限制他們的,只有真正開化的百姓,和他們手裡握着的武力。

這樣的世界,不是眼前這個世界。

擁有李曄這樣思想的帝王,不該是這個世界裡產生的帝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