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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昱霖坐了起來,原來是自己在做一場噩夢。

“你終於醒了。”馬克從床邊站了起來:“你昏死了半天了,我真怕你出意外。”

陸昱霖用右手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珠,望了望左手,已經被包紮好了:“謝謝你,馬克醫生,謝謝!”

“鋼釘已經全部被取出來了,我已經給你拍過x光片了,指骨沒有斷,但中指,無名指和小指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而且手指肌肉和神經損傷嚴重,修復起來會很困難。“馬克沉默了片刻,還是把最壞的結果告訴陸昱霖:“如果走運的話,你這隻手還能保住,否則的話,有可能要截肢。”

陸昱霖聽後,心裡難免有些傷感,但他不願給馬克增添憂傷,連忙笑着安慰馬克:“好了,馬克,別替我難過了,我能撿回一條命,全是你的功勞。我在野戰醫院見過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士兵,他們能活下去,我也能。”

“陸,你真的很讓人敬佩。噢,我把我辦公室里的留聲機搬到你病房裡來了,還帶來了幾張唱片,音樂能減緩疼痛。你想聽嗎?我給你放。”

“好啊,馬克,好久都沒聽音樂了,你有沒有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陸昱霖想要聽那些令人振奮的曲子,相信音樂能給自己帶來精神上的力量。

“有有有,我正好有這張唱片,我放給你聽。”馬克找出那張貝多芬鋼琴曲的唱片,放入留聲機的唱盤上,然後把唱針擱在唱片上。

隨着音樂的起伏,陸昱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在床單上打起了節拍。

“你以前學過音樂?”馬克見陸昱霖樂感甚好,有些詫異。

“我小時候父親教過我彈鋼琴,後來在教會學校里師從一位德籍的音樂老師。以前學校里有聯歡會的時候,我經常登台演出。不過,今後恐怕再也彈不了了。”昱霖邊說,邊有些傷感地望着自己那隻裹得像粽子似的左手。

馬克不禁嘆了口氣:“像你這樣的好人,上帝一定會保佑你的。”

夜半,昱霖發起高燒,馬克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發現左手小指已經嚴重潰爛,決定把小指截肢,他把這個決定告訴了昏昏沉沉中的陸昱霖。

“陸,你的小指已經壞死了,如果不截肢的話,會引起敗血症,危及生命。”

“馬克,你是醫生,你看着辦吧。”陸昱霖睜開眼睛,向馬克示意他同意截肢。

馬克點了點頭,吩咐護士把陸昱霖推進手術室。

手術室里,馬克把那根壞死的小指截去了,重新給陸昱霖包紮了傷口。

晨曦灑在病床上,陸昱霖睜開雙眼,他感到左手疼痛難忍,便慢慢地舉起了那隻纏着厚厚繃帶的左手,這隻手的小指部位已經缺損了,他眼睛有些濕潤,情不自禁地把左手靠近嘴巴,親吻那個殘缺的部位。

突然,樓道里響起一陣腳步聲,阿強,阿龍走了進來。

“你們想幹什麼?”馬克用身體擋住阿強的去路。

“閃開,我們要把陸昱霖帶回去。”阿強蠻橫地推了馬克一下。

“不行,陸先生的傷還沒好,你們不能把他帶走。”馬克依然不退讓,用身體擋住陸昱霖。

阿強掏出手槍指着馬克的頭:“滾開,別影響我們執行公務。”

“馬克,你讓開,讓我跟他們走,你忘了,我是囚犯。”陸昱霖怕馬克吃虧,連忙勸馬克給阿強和阿龍讓道。

阿強走到陸昱霖身邊,強行把陸昱霖從床上拉起來。

“不可以,不可以,他的腿還斷着呢,不能拖,我去拿擔架,我來抬。”馬克連忙衝上前去阻止阿強和阿龍的粗暴行為。

馬克取了一副擔架過來,把陸昱霖扶起來,讓他躺在擔架上,和另一名醫生一起把陸昱霖抬進了囚車。

陸昱霖望着馬克,眼裡充滿着感激之情。

望着囚車呼嘯而去,馬克的雙拳握得緊緊的,發出咯咯聲。

陸昱霖被帶到陰暗潮濕的地牢里,換上了一件七十九號的囚衣,躺在那張吱吱作響的木板床上,旁邊有一張木桌,上面有一盞油燈,燈光昏暗,牆角有一個便桶,牆上布滿了蜘蛛網,地上鋪着一些稻草用來吸潮。

陸昱霖身上的刑傷還在不停地折磨着他,他任何一個動作都會牽連全身的神經,那痛楚便會瀰漫至全身。他只能靠左腿站立,而左腿也因為老虎凳而拉傷了肌肉,所以,不能久站,而右腿只能拖着前行,雖然綁上了石膏,但斷骨處一直疼痛不斷。

如果把肩膀上厚厚的紗布揭下來,就會發現烙印處像是兩個凹坑,能清晰地看見白白的鎖骨。烙印上的腐肉已被去除了,而且還長出點新肉芽,但紅腫並未消失,手臂難以上舉或是轉動,稍稍一動就會引起拉扯,那火辣辣的疼痛頓時讓陸昱霖忍不住齜牙咧嘴。

在聖瑪麗醫院時,每當他感到身上疼痛難忍時,馬克便會給他注射一支微量的嗎啡幫他止痛,而現在,不僅止痛針沒有了,而且葯也不換了,紗布與皮肉粘連在一起,一點都不能碰摸。

最要命的就是那隻左手了,只剩下四根手指了,雖然被紗布緊緊纏繞着,但在沒有嗎啡的情況下,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是不分白天還是黑夜向他襲來,使他夜不能寐,苦苦忍受着煎熬。疼得厲害時,他會情不自禁用頭去撞牆,他有時希望自己也能像阿成那樣,一頭撞死,這樣就不會再有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了。但他現在還不能這麼做,淑妍藏匿的情報還沒送出去,那可是非常重要的情報,是用淑妍的鮮血換來的。它關係到整個渡江計劃的成敗,上海這座遠東第一大都市能否完整地保留,無數解放軍戰士的生命,一定要把情報送出去,這是他目前活下去的最大動力。

譚敬廷接到水上警察廳的電話,說是沒有搜捕到這艘烏篷船,估計是划進了蘆葦盪,那裡水警的快艇無法進入。譚敬廷聽後,只說了一句知道了,便把電話掛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陸昱霖那慘不忍睹的模樣,無暇關心其他事情。

譚敬廷拖着疲憊的腳步回到了海格路28號。桂花站在門口一直守候着,聽到敲門聲,連忙出來開門。

“你怎麼出來了?張嫂呢?”譚敬廷見桂花挺着肚子來開門,連忙上前攙扶。

“張嫂去買菜了,我見你一宿沒回家,心裡有些着急,所以就一直坐在門口等你。”

譚敬廷望着桂花隆起的腹部,心疼地說:“桂花,你別老是擔心我,你應該多休息,一天到晚牽腸掛肚的對胎兒不好。”

“你想讓我變成沒心沒肺的啊?”桂花嗔笑着。

譚敬廷坐在沙發上,把頭靠在沙發後面,右手握着拳頭抵住額頭。一臉倦容。

“敬廷,你怎麼啦?怎麼這麼累啊?”桂花把一塊熱毛巾遞給譚敬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