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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高升,時近巳時。參加完盟會的牧賜神色匆匆面沉似水地回到了太史府中,一進門就和迎面走來的老家宰鍾閱撞了個滿懷。

老家宰見多識廣,知道一般的盟會在這個時候早就散場了,可左等右等不見牧賜回來,老太史吩咐的事情又比較緊急,這才火急火燎地想出去找他,誰想到剛走到大門口就碰見了回來的牧賜。“少主,我正想去找你呢?老太史想以王畿不寧為由,請王駕南巡。所以命令王室所有大小卿士、侍女宮人、百工官吏以及他們的親眷家屬帶上一切能帶上的東西在王城外集合,讓少主安排他們提前向南方撤退。”

聽了家宰的話,牧賜心裡更加沉重了,只說了一句“王駕再也南巡不了了”後轉身離開,留下愣在原地的老家宰鍾閱。

在往老太史的書房走去路上,牧賜的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河陽盟會的場景在牧賜混亂的腦海中重複回放,一遍一遍又一遍,揮之不去。十三歲的天子,頭戴冕旒冠,足踏忘憂履,身着十二章服,腰懸天子劍,一步步登上了臨時修建的祭天土壇。牧賜作為史官,在一旁記錄著天子一言一行和整個盟會的進程。一道殷紅的頸血直射蒼穹,打亂了河陽盟會原定的所有章程典儀,也在牧賜的筆下的青史上留下了一行充斥着血腥味的篆字。

一步一步地邁着沉重的步伐極不情願地走進了老太史的房間里。見到牧賜走進來,筆耕案頭的老太史伸出手,“你是如何記錄的?”

牧賜知道伯父是要自己記錄盟會過程的竹簡,也早就準備好緊緊地捏在了手心裡,沒說什麼就遞過去了。一片尋常的竹簡上記錄著一段不尋常的文字:夏五月辛癸,東、南、北三方伯率諸侯逼弒天子夷高於河陽,自此天地失祭,華胥氏絕嗣。

史官紀事有原心之法有誅心之論,是故許止雖弒君而不罪,趙盾以縱賊而見書。諸侯們見死不救是為殺,以臣殺君是為弒。禮制有定,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封地內山川。天子崩,則天地無人祭祀。這一位天子是華胥氏唯一僅存的血胤,現在駕崩,華胥氏的道統無人承繼,先祖無人祭祀,真真落得一個華胥氏之鬼餒而的窘境。

老太史一眼掃過,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團,臉上的肉不住地抽搐,發顫的聲音帶着輕微的哭腔。“為什麼會這樣?”

牧賜回答道:“天子到場的時候,我就發現他眼神獃滯神情恍惚,沒有一點鮮活的生氣,我懷疑之前就有輕生的念頭。再加上諸侯們禮儀也多少有些不周不敬之處,天下共主的尊嚴在眾人面前掛不住,才會釀出如此慘禍。在姜不恤、趙莊、鄂飈三人出班提議三國共和攝政後,天子只說了一句‘從今往後,禮樂征伐由諸侯出。’之後就拔劍自戕了。一劍封喉,頸血衝天,救都沒辦法救。”

“那你是怎樣處理的?”盟會中間出了這樣大的變故,不知道牧賜如何對策,更不知道華胥氏前景如何,野心勃勃的東黎候姜不恤有沒有就地自立為王?老太史忍着悲傷問道。

雖然天子自戕對盟會的進程影響很大,但牧賜仗着自己縱橫捭闔的手段硬是堪堪挽回了局面,救下了場。“我急中生智,糾合三大諸侯,摘下了天子的冕旒冠,解下了天子劍,脫下了十二章服和忘憂履,讓諸侯們供奉天子的衣冠然後在三大國的主持下繼續河陽盟會。天子的屍首已經運了回來,聽候伯父安排。”

牧賜又如此權變的手段,老太史很是欣慰。問起了盟會的結果,“盟會商量出什麼來了沒有?”“河陽盟會最終立下盟約,華夏諸國依舊遵奉華胥氏正朔,直到外患平定,再由天下諸侯推舉出新的天下共主。在此期間華夏結成一體一致對外,由東黎國、晉國和南楚國聯合與各自有血親和附屬關係的各小諸侯國,加上華黎國和以太史府為首的王室官署組成攝政聯盟,重大事宜必須由攝政聯盟共同商議決定。並約定各諸侯之間不能相互征伐,互通市貿。如有哪國遭受天災,他國必須貸糴援助。諸侯必須誅殺國內不孝之人,不能隨意廢立已經立定的太子,不能以妾為妻……”

牧賜這把盟約一字不落地講了一遍,那邊老太史的思謀已定:“天子少年夭折,定其謚號為哀。自戕之人死後不能入祖穴,神位不能進太廟。你就以王畿風雲動蕩恐天子地下不安為名上書執政聯盟,說要去南方為哀天子查勘寶穴修築陵寢另立神廟。我已經讓王室的所有人整裝待發,你就帶着他們遠走高飛,遠遠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牧賜驚訝而關切的問道:“那伯父您呢?”

老太史長嘆了一口氣,一臉堅定地說道:“我要秉筆直書還歷史以其本來面目,並著之帛書藏於名山傳之其人。只有這樣我死後才能對得起太史二字了。我已經對不起託孤的先王了,不能再對不起得自先祖的姓氏了。”

正在父子二人依偎傷感的時候,老家宰鍾閱進來通報:“風璧公子在外求見!”

“有請!”老家宰鍾閱得令後出去了。

牧賜起身正了正衣冠對老太史言道:“伯父口中所言的晉卦之坤來了。”

老太史聞言瞬解其意,揉了揉泛紅的眼眶,“去吧!”

牧賜徑直來到了太史府待客的廳堂中,風璧早就等在了那裡,二人分賓主落了座。

未等茶來,風璧迫不及待開門見山地說到:“我這次來是想和牧兄結盟。”

牧賜也直話直說:“我也正有此意!”

“牧兄有什麼條件,想得到什麼,請直說。”風璧的語氣很是誠懇,眼神中也滿是坦誠。

跟坦誠人說坦誠話,牧賜道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原本我也想建一番功業,可有高人說那是水中月鏡中花,終究不能成功。今早的情形你也看見了,對我的觸動也很深。尊貴至極的九五天子也有日暮途窮引劍自裁的一天,我的功業之心被他那一腔頸血沖得很淡了。現在我對功業之事只想稍稍一試,不想在裡面陷得太深。風兄王業成就的時候,只需一枚代天牧狩採風觀政的青銅符節,放我遊山玩水去就足夠了。”

風璧理解地點了點頭,又問道:“以牧兄的看法,此形勢下我該如何做?”

風璧原以為牧賜是個只懂讀書不通權變的讀書人,但牧賜在盟會場上面不改色處變不驚,天子自戕後直接以內史的身份堂而皇之地站在了祭台之上,一番得體的言辭穩住了騷亂的諸侯,繼而再用王室卿士的身份召見東黎國的姜肇,二人在一旁私語一番後,東黎國立即帶頭頭支持牧賜,見第一大國如此,小諸侯們紛紛附議,這樣一來,牧賜供奉衣冠延續華胥氏的主張才得以實現。這時候風璧才發現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自己少年為將,在風雲莫測的權場里學到了不少權謀手腕,但比上從小在權貴家族廟堂核心熏陶出來的牧賜,差距還是相當大的,於是才有這樣請教式的一問。

牧賜早預料到這一切,胸有成出地從懷中掏出五張帛書,“入風兄的伙,自然得有一份拿得出手的見面禮才行。我這裡有修了五道表章,請風兄過目。”

風璧接過來,第一張絹帛上工整的字體寫着:吳會非泰伯不能躋王霸之強,朝鮮微箕子不能成衣冠之俗,南粵無趙佗不能化華夷之防。名士當為華夏開荒,為天子造土。當率部族遠走荒裔,如泰伯箕子故事。鎮攝荒服,撫綏黎庶,播聖天子之恩威於大夏之外。東黎聖主,起於亂世,戡定天下。順命承運,法天應人。匡君輔國,安定諸夏。值此崩剝之期,易鼎革命之際。理當繼承大位,再造坤乾。子爵風璧乞為藩臣,納貢朝覲。守衛西土之地,監管褒庸子民。誠如此,豈不可獲仁德美名於天下,大王可專務西進稱霸,以德威盡平九州。

感嘆完牧賜的文采之後,風璧接着翻閱其他幾張。發現第一張是給東黎候姜不恤的,其後兩份是給南候鄂飈和晉伯趙莊的。措辭跟前面第一張一樣,只是改了改人名稱呼罷了。

風璧接着翻閱第四張帛書,上寫着:昔者,舜受堯禪,而封堯子丹朱於祝。禹王代舜,而封舜後於陳。商易夏鼎,遺民封杞。周得殷鹿,宋人留嗣。二王三恪,先王之制。興亡續絕,聖主之德。今者,先朝數終,神器更易。傾危之士煽惑人主,好亂之人殘賊天下。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白雪絕響,漸起**。詩書絕遂發機巧詐偽之心而未來之賦發軔,禮儀失遂起貪利忘義之性而欲世之流濫觴。時人姍笑三代,盪滅古法。明主當法先王之道,興滅國,繼絕世。逆挽欲世濁流而上,治承清平,再為堯舜。

“這份表章什麼意思,我沒太看懂。”這一張帛書文采斐然但意思隱晦,風璧沒怎麼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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