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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眼看葉繽,似乎根本沒有動手,衣袂輕紗,飄飄如仙,只是玉面上略見遺憾:“羅剎幻力果然名不虛傳。我引它上前,又蓄力而為,卻還是未中要害......但想來十餘年間,此獸也無法在此谷為惡了。”

余慈終於明白過來,之前鬼獸去而復返,意圖殺個回馬槍,卻被葉繽將計就計,一劍重創,可惜,他還是沒有看到,葉繽究竟是怎樣出劍。

這個時候,女修又笑道:“我發兩劍,卻不如你一劍建功。這枚牽心角,是你斬下,便拿回去做個紀念吧。”

這當然是個玩笑。葉繽伸出手,素白的掌心上,擱着那枚斷角,仍自瑩瑩生輝,只是素手如玉,可比那斷角要來得養眼太多。余慈並不矯情,伸手去拿。

葉繽則多解釋一句:“此角含在口中,可擋世間大部分幻術迷煙,對鬼獸自身所發更有奇效......”

兩人現在的距離當真觸手可及,峽谷的風似乎也在女修的絕代風華前轉向了,裹着淡淡馨香氣息,在他鼻端繚繞迴旋。

余慈忽然發現自己有些緊張。他當然不願出醜,強自鎮定着,用三指拈起斷角。

本來這就完了,可這一瞬間,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思,當然,可以肯定的是仗着膽上生毛,余慈有意無意地用指尖輕觸到女修掌心。細膩溫熱的感覺從指尖傳導回來,淡淡的,卻又深烙在他的記憶里。

兩人的神色都沒有任何變化,余慈拿了斷角,又行禮謝過。

葉繽抱起昏迷的徒兒,準備離開。看起來,她是不準備再讓葉途和余慈道別了,不過臨去前,她忽然道:“你也喜劍?”

余慈想到持劍在手,那手眼心膽渾然如一的爽利,自是點頭。

女修雙眸如湖,有微微的笑意蕩漾其中:“我觀你膽氣驚人,又甚是有心,想必是個愛行險的,不妨看一下這片霧氣......”

她素手劃定了剛剛鬼獸再度受創時的那片雲海,在余慈注目的時候,劍光一閃,女修和葉途已然不見。余慈轉臉,只見到一抹輕淡若無的水煙,正裊裊升起,手指一觸,便消散了。

芳蹤何在?余慈幾乎是本能地喚出照神圖,東望天極。可是除了茫茫虛空,他沒有看到任何東西。高十里、方圓五十里的範圍已經非常寬廣了,但在葉繽馭劍之下,這點兒範圍,沒有任何意義。

“這便是真正的修士!”

余慈深切覺得,只有像葉繽這樣分雲氣、入青冥,飄然如仙的人物,才是他應該追求的目標,像是顏道士、毒蛇和尚、許老二之流,不過是土雞瓦狗,平白污了修士的名頭!

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這般境界。

收了照神圖,余慈仰天長吁,他在感嘆長生路之漫長,卻從來不去考慮自己有沒有力量攀上去。有懷疑自己的力氣,還不如定心靜意,一步步向前來得更現實些。

所以,他很快便回神,依着葉繽所言,扭頭去看懸崖邊上,那層層涌動的雲霧。感覺中,這片雲海與其他位置的並沒有什麼差別,不知道葉繽為何要特意提出來。

如果非要說有,那便是葉繽曾以劍氣穿透這片雲霧,將鬼獸重創。可是隔了這段時間,什麼痕迹也不會再留下來......呃?

剛想到痕迹的存無,撲面而來的霧氣便帶來了別樣的氣息。余慈發現其中的異狀,不由探手,拂向崖邊涌動的雲霧。當他的指尖觸到某個點,感覺陡然清晰起來,似乎這時時變幻的雲霧中,浸着一層相對不變的涼意。涼意顯然是後天進入的,卻滲透於霧氣的每個顆粒之中,絲毫不影響其本來的形態,讓人難以想象,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手法。

余慈感覺到了,那一層涼意,分明就是葉繽重創鬼獸的劍氣餘波。葉繽向他展示這些,顯然不是為示威之類,而是要告訴他,一種使劍的手法、使劍的理念、使劍的方向,簡而言之,即是一種劍意!

余慈不自覺地將手臂再前伸一些,以期更清晰地感受劍意的精微之處。他不求立刻融會貫通,事實上這也不可能,他只是要把這劍意記憶清楚,銘刻在心底深處,在日後漫長的時間內,仔細琢磨和參悟。便在此刻,他耳邊突起嗡聲劍鳴!

這不是錯覺,而是雲霧中那層清涼劍氣似乎受到某種誘因的激發,在此刻轟然爆發。即使是爆發,也不像尋常那樣聲勢驚人,而就是化為霧氣一般的東西,虛實莫測,直接從余慈身上穿過去。

距離實在太近,余慈根本反應不及,那層劍氣催化的輕霧已經穿透了身體,從後面逸散了,前方的雲海再也沒有類似的劍意留存。而此刻,余慈臉色發白,冷汗根本不受控制,從全身的毛孔向外噴涌而出,轉眼便帶走了他全身的氣力,令其近乎虛脫。

霧化的劍氣在他體內只存在了十分之一息的短暫時間,但那卻是葉繽留下劍意的全部威力,也就等於是那位深不可測的女修向他揮出一劍——分寸掌握得極妙,但感覺實在糟糕。

他確實是記住了,而且比想象中記得要深刻太多,但這種方式......

余慈全身無力,仰面躺倒在地上,遙望澄凈不染一塵的天空,似乎又看到葉繽那湖水般沉靜的眸子,以及蘊藏其中的森森劍氣。沉默半晌,他忽地長嘆一聲,嘆聲未絕,又是哈哈大笑。

便在笑聲里,那位鵝黃襦裙,從那遙不可及的目標,轉化為一道深深的刻度,留存在依舊遙遠的登仙之路上,暫被那厚厚的雲霧遮擋,看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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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夏末,作為天下獨一無二的兩江發源地,斷界山脈依然是群山攬翠、生機勃勃。在其南山余脈,相隔主峰不知多少萬里,有一片黑土鐵岩凝成的地界,周圍最高的山名為丹崖,高及千仞,主體卻已和斷界山脈斷開,二者之間,夾着一塊盆地,土壤肥沃,為人聚居所宜。絕壁城便建在這片地界之上,成為方圓萬里之內當之無愧的中樞地帶。

剛經了一場暴雨,積蓄的水流沿着兩邊的山體傾泄而下,城區被徹底沖刷一遍,獨特的山岩道路沒有泥濘,反而一下子乾淨許多。

趙五急匆匆走在路上,踏過石階上積着的淺淺水窪,一路不停,雨後的空氣雖是清涼,身上還是很快積了一層油汗。他按着懷裡的石盒,盒子並不重,卻墜得他心口沉甸甸的。

趙五是絕壁城中一個很尋常的居民,仗着腿腳快,腦子活,平日給人噹噹幫閑,賺點兒閑錢兒花差,日子也還過得去。常年在城裡跑東跑西,他知道,絕壁城中有一些所謂的“上仙”來去,這些人不好侍候,但若事情辦得圓滿,卻也不吝惜賞賜。他隔壁的孫老二便曾因為跑了一趟腿,吃人家賞了不知多少銀錢,一下子便闊了起來。羨慕歸羨慕,趙五也沒想到,這種好事,有一天也會落到他頭上......

不過,只要一念之差,好事也可能變成禍事!

他打了個寒顫,把心裡本能的那點兒貪念掐滅,再趕兩步,已經進入了“新城”地界。

絕壁城在千百年的發展中,自然形成了三個區域。即丹崖上最初修建的“上城”,中央盆地內的“下城”,還有相對較晚開發出來,與斷界山脈相連的“新城”。

這也不是什麼人為劃分的區塊,只是約定俗成而已,不過在趙五這樣的平民心中,已經形成這麼一個定式:上城便是白日府的上仙們居住的地方,神秘莫測,下城是他們這些泥腿子們的窩巢,至於最繁華、最昂貴的地段,自然非新城莫屬。

白日府收購蝦須草的店面,就位於新城與下城的交界處,門面極大,不過,眼下卻也只開了一道小門,裡面有個店夥計懶洋洋地坐着。

這情形也不出奇,眼下還是收購蝦須草的淡季。蝦須草春日生髮,秋末枯萎,故而絕壁城的採藥大軍,都是早春出發,到秋末冬初方才迴轉,再加上路程遙遠,真正熱鬧的那幾天,要到臨近年關的時候了。

趙五輕手輕腳地進了門,櫃檯前的夥計見了他,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瞪着他看。趙五深知,這店鋪的夥計隨便拉一個出來,都能輕鬆砍翻十來個他這樣的,當下更是小心,輕聲道:

“那個......這裡還收蝦須草么?”

“收,怎麼不收。”

店夥計站了起來,臉上竟還擠出點兒笑容,他敲了敲櫃檯,讓裡面正打瞌睡的藥師準備。藥師站起來,很快拿出兌換用的單子,還有一隻蘸足了墨的毛筆,擺在趙五面前,趙五則小心翼翼地拿出懷裡幾乎給捂熱的石盒,放在櫃檯上,藥師和店夥計的的視線立刻投了上去。

趙五還識得幾字,他先在單子上“代銷”一欄上畫了個圈,又很快尋到物品欄里最上面、也最醒目的那一欄,又畫了個圈,最後再簽上自己的名字,這才戰戰兢兢地遞了回去。

藥師和夥計只看到代銷二字後那個黑圈圈,臉便拉得老長,再看到第二個黑圈圈前面的欄目,臉上更是透着青色兒。趙五一直在旁察顏觀色,見狀心裡發慌,卻記掛着豐厚的報酬,怯怯地問了聲:“換嗎?”

“換,怎麼不換?”

藥師的語氣和夥計如出一轍。他取回了單子,再狠盯兩眼,忽又問道:“三陽符劍?”

“是,三陽符劍。”

趙五心中忐忑,強自鎮定地回應。雖說他之前已經驗過貨了,可是被藥師問起,心臟還是跳得厲害。不過他也是迷糊,藥師和夥計的反應怎麼就那麼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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