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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崖上城的建築格局其實非常簡單。從山腳到山腰,都是僕役家丁及其眷屬的居所,幾百年發展下來,已經是個能夠自給自足的小鎮規模。

白日府的正府,則是從山頂上鋪下來,依山勢而建,多有險峻之處,並不適合常人居住,但是修士則沒這個問題。余慈看得很清楚,之所以有這樣的布局,並不是說白日府的修士衷情於自虐式的苦修,而是建造者儘可能地用建築將崖上最具價值的靈脈竅眼封在其中,以便利修行。

所以,這些險峻的建築,也就成了余慈最喜歡“去”的地方。因為在這裡,他總能找到府中的頭面人物,看他們如何修行,也看他們的各種勾當,樂此不疲。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忽略照神圖中那個正逐漸形成的醜陋斑點。

斑點出現在丹崖深層的某處。說是斑點,其實就是一塊方圓里許的模糊地段,在這個地段,內里的情形並非是看不到,而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扯得扭曲,一切光影圖象都嚴重失真變形,看不出究竟。

看到這幕情形,余慈一點兒都不吃驚,因為類似的情緒早在兩天前便被他揮發殆盡了。他非常清楚,這片扭曲的光影中,究竟藏着什麼東西。

老傢伙還在修鍊——那個模糊地帶,也正是白日府首席長老屠獨專屬的靜室。

府中諸人大都知道,這個傳說活了三百歲的老怪物,為了延長自己的壽命,閉關三年五載都是尋常。府中一些僕役,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他一次,自然,也就把這老怪物列為府中第一號神秘人物,圍繞此人的種種傳說也從未斷絕,甚至於傳出府外,越傳越是離奇古怪。

絕壁城最強大的修士當然是白日府府主金煥,但最神秘的修士一定是白日府首席長老屠獨,這是絕壁城居民的共識。

可是對余慈而言,想要見到神秘的首席長老大人,唯一需要付出的,只是小小的耐心而已。

他稍等一刻鐘左右,扭曲的光影區域便開始移動了。

它開始向上升,其影響範圍永遠都是一里方圓,沒有向周邊蔓延的意思。速度也非常快,只一閃,便到了地面上,再閃,便到了百丈高的天空。而此時,靜室的全貌便顯現出來,內里擺設非常簡單,唯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室內榻上瞑目平躺的人影。

這人便是屠獨。

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白日府的首席長老大人便是這麼一個枯乾如殭屍,氣息奄奄的老頭子。此人身量瘦小,披着黑袍便像是蓋一床被子,若非是照神圖所顯現的圖景纖毫畢現,也許余慈還看不到他的呼吸起伏。

經過幾天來的窺探,余慈認為,現在靜室中的應該只是軀殼而已,致使扭曲光影的東西,則應是老怪物的陰神。這老怪物大概是壽元到頭,肉身虛弱到了極點,故而不得不時時閉關修養,以備不測。平日里的活動,乾脆用陰神出竅來代替了。

余慈還是從他這裡才真正見識到陰神出竅的模樣,很長見識。靜室內沒有什麼好看的,余慈將注意力轉向天空,可不管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破開這層扭曲的光影,看到裡面的詳情。

這便是照神圖的局限了。

通過幾日來的觀察,余慈發現,照神圖在探察像屠獨這樣,修為驚人的高手時,會受到非常強烈的干擾,導致圖像模糊不清。而這早有先兆,前些日子,在天裂谷中,每逢夜晚照神圖的映照範圍便縮小四成以上,聯想夜間乃是恐怖的猛禽凶獸的活躍期,那恐怕就是更為徹底的干擾情況。

而這......很好!

這絕不是自我安慰,余慈不怕這樣的變數,相反的,如果照神圖真的是一成不變,他才會真的感到不安。不變的東西便沒有靈性,沒有靈性,也就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他現在看到了照神圖受了限制,同樣也是看到了在這有限之中蘊藏的無限可能!

也只有在變化中,他才能找到照神銅鑒更深層的秘密,當然,這也能讓他膨脹的心思變得更安定一些。

余慈不準備在這裡浪費時間,他暫且放過高空中那塊斑點,心神轉移,落到別處。照神圖中清晰顯示着,丹崖山腰地下二十丈深處,有一個很大的煉丹室,裡面有一個徑約丈許的金屬球,放置在房間中央。球體上遍布複雜的紋路,看起來繁複又美觀,周圍則是一圈貼合其外部輪廓的鋼鐵支架。金屬球便虛懸其中,緩緩旋轉滾動,很是奇妙。

余慈上回來的時候,已經知道這玩意兒叫“水丹爐”,以區別於一般的引火煉丹的丹爐,裡面便是傳說中浸泡蝦須草的藥液。

時間掐得剛剛好,收購蝦須草的店鋪,已經把今天唯一的收穫,也就是余慈那千餘株蝦須草送到此處。在煉丹室內,又驗過一遍,便有人拿着石盒攀上支架,找到水丹爐的入葯口,將所有的蝦須草盡數投入其中。

旁邊,八個藥師圍成一圈,神色凝重,手上則開始掐動印訣,催動丹爐上複雜的符陣,激發藥液效力。

經過多日來的偵察,余慈終於明白,原來白日府也無法控制魚龍草的生成,只能以其獨有的藥液刺激蝦須草的活性,像擲骰子碰大運那樣,被動等待裡面某株或數株蝦須草“突然開竅”,吞噬其他同類的生機,最終形成魚龍草。

所以,白日府必須要有足夠多的蝦須草墊底,才能保證足夠多的可能製成魚龍草,但最終還是要看運氣。據說去年府中便很不走運,收集來的近三十萬株蝦須草,只激發成功八株,不到“十株”這個起碼的標準線,以至乎沒有換得“寒玉洗心丹”,引得府主金煥十分不滿。

換?不錯,這正是余慈監視白日府數日來,最大的收穫。到頭來,白日府也不知道魚龍草的真正用途,他們制出了魚龍草,也是要送到某處,與他人交換。換回的玩意兒,便是余慈曾經聽說過的‘寒玉洗心丹’。

從這個角度看來,白日府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與那些性命如螻蟻一般的的採藥客,也沒什麼差別。

且不論這些高下之別,僅就今天而言,白日府還是很有點兒運道的。在千餘株蝦須草投入丹爐後不久,裡面的藥液忽地咕嚕嚕地翻滾起來。這是某株蝦須草被激活,迅速吸收同類生機的反應。外面的藥師、僕役先是吃驚,隨後便是雞飛狗跳,當下有快腿的僕役飛奔出去,向上面的上仙老爺們報喜。

對他們來說,任何一株魚龍草的生成,都是難能可貴,因為運氣並不掌握在他們手上,每一次成功,都是老天爺的施捨。

余慈最後瞥了一眼水丹爐之中,薄薄的金屬壁在照神圖中,有等於無。水丹爐內,藥液溫度依舊保持最初的清涼,卻像是被燒開了般沸騰不休。裡面糾纏在一起的蝦須草中,有三株正慢慢膨脹起來,轉眼從髮絲變成麥桿般粗細,密密麻麻的細碎鱗片正在上面迅速鋪開,草葉在翻滾的藥液中扭動,有如活物。

就是這個了!

余慈心念略動,眼前的照神圖再次光影移幻,白日府中自然有迅速傳遞消息的方法,但即便如此,也比不過他心念轉移的速度。很快,他便把注意力投入丹崖東側峰頂之下一個獨立院落。

這裡是白日府首席管事陸揚的居所,其人位置僅在白日府府主金燦和大長老屠獨之下,是府中當之無愧的第三號人物,也負責府中一切常務,可以說是白日府的大管家,此事向上彙報,必然要先經過陸揚這裡。

不過剛把注意移過來,便看到陸揚急匆匆出來,同時吩咐着徒弟什麼。余慈微驚,白日府不愧是一方霸主,單只是這消息傳遞就很有一套。不過很快,他就發現是誤會了,小院門房一聲響,有個僕役急匆匆走過來,跪倒地上,觀其口形,分明是呼道:“陸爺大喜,魚龍草成了!”

陸揚身材矮胖,方臉厚唇,不苟言笑,看上去頗有威嚴,但乍一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大喜過望,臉上也不是那麼嚴肅了,反對徒弟笑道:“府主剛一回來,便有這樁喜事,你那件事更有指望......且不要高興太早,且收心苦練,回來我要考校你的功課。”

弟子唯唯應是。

金煥回來了?余慈從口型中辨出這個意思。他早兩天就知道,金煥有事出遠門已有數月,這幾日間,將白日府中的重要人物幾乎見了個遍,惟獨漏了這位一府之主,倒沒想到此人回來的這麼是時候。

還丹修士余慈並不是沒有見過。像是紫雷、赤陰雙仙,他近身侍奉多年,早已見怪不怪,這回到了絕壁城,又通過照神圖,好好地觀察了下一直閉關的屠獨老怪物,只是那個枯槁將死的老頭形象,讓他有些失望。那麼,這位據說只差一步便是步虛境界的修士,又會是怎麼一番模樣?

按捺不住好奇心,余慈拉升視角,轉換出白日府全景,尋找金煥的蹤跡。

他看到的是另一處“斑點”。和屠獨陰神影響情況類似,但範圍要多出近五成。這“斑點”慢慢地從前庭到中院,最後在府中最大的議事廳中停了下來,不再動彈,這也導致周邊建築齊齊地扭曲,形成一團毫無規律可言的光影漩渦,讓人看了眼蹦。

這個時候,余慈清楚地看到了,以陸揚為首的幾位府中管事,從四面八方匯聚至此,投入到這片扭曲的光影中去。

余慈就此確認,斑點中央,必是白日府府主金煥無疑!這不正是回府後,升堂議事的章程?

悟透此節,余慈也不再做那些無用功,將心念從議事廳附近撤出來,準備到別的地方轉一圈,等這些白日府高層議事完畢後,再設法打探消息。然而這時候,他看到有人從模糊一片的光影中走出來,步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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