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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本就不甚高,有這件事一打岔,幾句話的功夫,離山頂便不遠了。抬頭上看,止心觀已經遙遙在望。沿山道轉過前面的巨岩,便是一道筆直的台階,約有百級,上面就是止心觀正門。

便在這時,金煥輕咦一聲,還丹修士六識敏銳,神意更是強大,早一步發現有人從後面趕上來。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註定不會扭頭,倒是陸揚回頭看了一眼:“是那個道士。”

除金煥外,其餘人等都是回頭。只見先前那個俊秀道士,緩步在山道上行走,但步步落下,似乎雲嵐托舉,似乎腳不沾地,飄然如神仙中人,彷彿時刻都會駕雲而去一般。

陸揚皺起眉頭:“像是神行符,但借一點兒山間雲嵐之氣,托舉身軀,保持這般速度,不費絲毫己力,在符法上造詣甚深。”

說話間,幾人已到了觀前。以金煥的修為,便是陸揚不說,他也心中有數,聞言唔了一聲:

“山間多奇士,不要失禮。”

昨日金煥已經與觀中人通了消息,此時有一個穿着藍布袍的道士等在道觀正門前方,向這邊行禮道:

“金府主請進,觀主已等候多時了。”

這接引道士臉上木訥,比不過後面那位光風霽月,但金煥也沒法計較什麼,便留下隨行武士,只與陸揚並兩個年輕人進去。

在門前一耽擱,後面那俊秀道士也走過來,依舊是那悠閑的模樣,顯然也是要進觀的,隨行武士見此,想到金煥的吩咐,都讓在一旁。道士不緊不慢地跟在了金煥一行後面,還向道觀前洒掃的道童頷首示意,道童愣了愣,忙舉手還禮。

這一切都看在金煥等人眼中,更堅定此人身份。

一先一後進了觀門,金煥一行在接引道士的引領下繞過正殿往右,而那俊秀道士進門便轉向左邊,玉色袍袂在屋角石階間閃了幾次,便不見了蹤影。金煥對陸揚道:

“此人年齡也不甚大,可修為極是醇厚,遠在阿川、言啟之上,更可貴是這從容氣度,令人羨煞。”

金煥雖是在誇讚,但更多的還是是存了激勵之心。陸揚躬着身子,不動聲色,看旁邊兩個年輕人的神情,顯然已是被套了進來,至於能激發多少上進心,還要觀其後效。

這邊說話,前方接引道士便超前很久,有些茫然地回頭看來。金煥見此,也是一笑:“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也不用斤斤計較......走吧!”

將此事拋在腦後,不再提起。一行人隨那接引道士轉殿過橋,很快便來到側方的園林中。林中深處有亭橋流水,亭上端坐一老道,鬚髮如雪,卻是面容紅潤,全無老態,旁邊也無人侍候。見金煥一行到此,便站起身來。

金煥一掃平日的威嚴,趨步上前,先一步舉手行禮,口呼“於師兄”,老道下亭相迎,稱呼一聲“金府主”,倒是顯得生份許多,金煥也不在意。陸揚在後跟上,一個大躬身,姿態擺得更低,老道微微頷首,目光放在了身後兩個年輕人身上:

“金府主,這便是你說的兩個孩子?”

金煥略整金袍,朗朗一笑:“正是,還請於師兄為兄弟我掌掌眼,看是否是可塑之材!”

不用他說,金川、匡言啟兩人便都上前跪倒,口稱“於仙長”。老道嗯了一聲,示意二人起來。兩個年輕人又齊齊站好,垂手恭立,將自家最端正的一面擺在老道眼前。

“讓他們入山修行,面上也過得去。”

老道淡淡一句話,便無下文。兩個年輕人略感錯愕,老道卻不再理會,引金煥進了亭子,分兩下入座,至於陸揚,也只能和兩個年輕人一起在亭外等候。

金煥一坐下,便笑道:“若能在山門內修行一年半載,對這兩個小子,已經是天大的機緣,師弟我可不會貪心不足......還不過來叩謝!”

不等金川二人上前,老道便搖了搖手:“且慢、且慢。老道尸位素餐之人,在觀中留得這麼些年,也只有一個好處,便是循宗門之規,不假情面。山門內,向來是法不輕傳,金府主若要將兩人送入山門修行,還要看......”

說到這裡,他話里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同時金煥也生出感應,略偏過目光,便見得園林一側拱門後,先前那個飄逸若神的俊秀道士正安步當車,穿林而來。

對方也感應到了兩人的目光,仍是頷首示意,到了園林中另一處小橋流水邊,駐足停留。看那姿態,倒似倚柱觀魚,悠閑從容。

老道見金煥等人都無驚訝之色,便以為是白日府這邊的人物,只是在觀中便與在自己家裡一般,性情顯與常人不同。他也是個性情中人,不免暗贊一聲“好洒脫”,有心詢問此人身份,但這邊正說到關鍵處,也不好中斷,還好他心念運轉迅速,心中轉過多節,也只在話里留個了小小的停頓,便繼續道:

“......還要看金府主這些年來對山門的供奉,是否符合山門之規,雖是俗氣,卻也公平。”

金煥對所謂的“山門之規”胸有成竹,同時見老道士的反應,也愈發肯定,那個俊秀的道士和止心觀、和老道都有極深的關係,說不定,是老道士近兩年新收的弟子呢?

心有定論之下,他也不再管那邊,笑了一笑,示意亭外的兩個年輕人上前。金川、匡言啟都是聰明人,當下便將各自身上的包裹解下,露出裡面石制、木製的盒具。兩人恭恭敬敬入亭,將盒子擺放在亭內石桌上,然後躬着腰退了出去。

金煥親手將兩個盒子打開,展露出裡面的物件,先是石盒:“十一株魚龍草,雖是不多,但十年來累計,便是換得數枚寒玉洗心丹回去,剩下的,可也容得一人進山修行?”

老道微笑:“去年便算過,進得的。”

金煥又指向木盒中盛放之物:“聽聞山門內尋一顆‘七爍’原石,為此專門託人從東海邊捎來一顆,若將此奉送,可能再保一人進去?”

“七爍原石乃是山門王師兄發布的消息,價值兩百五十五個‘功’,貴府享有‘專辦’之權,入山修行僅取什一之數,需二百五十功,這也是進得的。”

老道見得這些物件,果然是毫不刁難,只笑道:“金府主確實準備周全,顯是深諳山門功德之法,也算是難為你了。”

金煥微微一笑,已是放下了老大的心事,正想再開口,耳邊卻聽有人言道:

“請問,十三株魚龍草,值得幾個‘功’?”

這句話不是亭子周圍任何人說出來,人們愕然之中循聲望去,卻見那倚柱觀魚的俊秀道士不知何時自橋上走下,朝亭中來。在眾人灼灼目光的盯視下,他神色安定,步履徐徐,只朗聲道:

“我有一十三株魚龍草,不知沽價幾何?”

清晨的陽光穿過林隙,投射到他身上,光采煥然。

當俊秀道人過橋穿林,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園林中忽然進入一個非常尷尬的時段。尤其是亭中的老道和金煥,同時將視線投向對方,倉促之下,心中的情緒甚至沒來得及掩飾。

他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滿滿的錯愕:“他不是你的人嗎?”

這種情況下,最先反應過來的,倒是亭外的陸大管事,他很有一些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的心態,明白過來之後,方臉上已鍍了一層鐵青:“你......”

走過來的俊秀道士當然就是余慈。他施展當年在雙仙教時,學得的神棍技法,牛刀小試,便進得觀中。

只是他沒想到,金煥和那老道竟然如此沉得住氣,或者說反應緩慢。他本以為,能混過觀門那關口已經相當不錯,待到園林中,已經是極限。他已經做好了被人喝破的準備,應對的言辭都有了腹稿。

可事態的發展卻超乎他的預計,兩邊都誤會了他的身份,又要保持各自的氣度,乾脆都故作不知,讓他從頭聽到尾,什麼事情都沒瞞着,照這情況下去,他混到兩人議事結束,也不是不可能。

可這就不是他的本意了。

一路跟過來,他最大的目的就是拿魚龍草與人交易,要求的也只是公平買賣,並無不可對人言之處,便是使一些小手段,也都是用在明處。若前面的情況持續下去,不管他本心如何,都會夾纏不清,也失了磊落。

往更深一層去想,有了昨晚上那大開眼界的一幕,他不管白日府眾人的想法,卻不願惡了亭中的白髮老道。

所以,他斷然發話,主動暴露了自家身份。隨後便迎着亭子內外五人目光,邁步而來,初時還有些肌肉繃緊的癥狀,但走下小橋之後,他已完全進入了狀態。

對陸揚的喝聲,余慈不屑一顧,他就這麼站在亭外,直視老道鬚眉皆白的蒼老面孔:“山野散人余慈,手中有一十三株魚龍草,欲售無門,故而隨金府主前來,尋於觀主做個交易。”

直到這時候,亭中兩位大佬才真正明白過來,老道也就罷了,金煥臉皮上卻有血紅霞光閃過,他緩緩轉過視線,眼眸中金光如劍,直刺在余慈臉上。

余慈頂門一震,忽然看到眼前亭中,有一輪紅日灼灼如燃,揮灑出萬丈血光,鋪天蓋地,碾壓過來。那一瞬間,他神魂的感應,便停滯下來,更是完全喪失了空間感,只看到那樣一輪血紅的夕陽,越來越大,要將他徹底吞沒進去!

血漫千山猶未足,扯得蒼天一同落!

這便是白日府震懾絕壁城百年的“太炫極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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