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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余慈的質問,何清全無反應,手中吸力更重。

現實層面看不出來什麼,可若能窺破其中真意,便能見到兩條天龍真形在方寸之間扭動搏殺,或許余慈這邊更為精純,可根基薄弱,很快就抵擋不住。

這個結果毫不出奇,余慈也沒有想着與之拚死力,疑惑得不到解答,他也不在意,只是讓意識儘可能地沉潛、內收,摒棄血肉神魂生機流失的痛苦,使心境平順,竟是在此要命的時候,進入了半入定的狀態。

剎那間,余慈眼前的世界一分為二。

同樣是夜色朦朦,環境卻迥然不同:一個是暗海孤島,山林小湖;一個萬丈高空,陰雲密布。一在天,一在地,換個心志稍差的,這一下就要暈上半晌,余慈卻穩住了。

這是心內虛空鋪開時的場面。

或許是這段時間符法修為大進的緣故,又或者本事從來都是逼出來的,關鍵時候,余慈第一次嘗試同時兼顧內外虛空,竟一舉成功!心內虛空和現實世界在這一刻交匯並行,並為余慈同時感知。所以他看見,近在咫尺的何清臉上,首度出現了驚訝的表情。

“你......”

音波詭異地扭曲,從現實世界穿入心內虛空,變成一串毫無意義的雜音,這是兩個世界仍未能同步的表現。

聲音如此,情景亦如此。山林小湖的天地中,魚龍正以高速飛動翻滾,細長的身軀撞入山林,打得枝葉亂飛,甚至有樹木倒折,聲勢驚人。細看去,它烏黑的鱗片不再貼着體表,而是像刀刃一樣立起來,似乎在和什麼東西搏鬥,可是在余慈當下的感知中,那裡也只有一片扭曲的空氣而已。

但余慈知道,那正是何清的天龍真意。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他尚不能很好地以心念描繪出對方的氣機運轉結構,難以呈現在心內虛空中。但這一點,正在飛速地改變。

不只是天龍真意,還有何清,也是如此。

這還是余慈首次做出將“外來者”放入心內虛空的嘗試。

以前也有類似的情形,魚龍、玄黃、曲無劫、影鬼都先後“造訪”過心內虛空,但那些都算是比較特殊的情況,缺乏余慈本人的主動性,只有這次,他是真想、也是必須要把何清給拽進來!

準確地說,那不是“拽”,而是順應物象心象辯證之理,將現實層面發生的事情,映射到心內虛空中來,並導入相應氣機,便像是在心內虛空,製造一個分身投影,與本體息息相關。這正對應着玄元根本氣法“引氣入境”的心法,至此,余慈對這一層次的認知再無窒礙。

另一條天龍真形正漸漸凝成,天龍真形之間的戰鬥也就愈發地激烈。

余慈的意識大半退守心內虛空,在這裡,他多了一些資本。

像幾個神通外相,如道經師寶印、捆仙索、十陰化芒紗等,真在現實層面對敵,又是何清這樣的長生真人,除非他真有分身術,否則一應法器是絕對沒有使出來的機會的。

可在心內虛空,則是另一個情況。

山林深處,兩條天龍真形殊死搏殺,余慈這邊的本是不敵,然而每到危機時刻,魚龍額頭就是白光放射,前腹一對利爪亦是好生凌厲,有時吞煙吐霧,卻是劍氣森然,犀利處亦堪比神兵利器。

憑藉這幾樣,還有對方初入心內虛空的謹慎,余慈在強弱懸殊的局面下,又撐過數息時間,直至何清的投影分身駕臨。

心內虛空驀然搖動,大片山林夜景扭曲,不復成形,而在扭曲最劇烈的位置上,何清帶着有趣的表情,邁步而入。

余慈要拽她進來,她又何嘗不好奇?

“這就是心內虛空嗎?”

女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孤島山林中央,懸空流轉的生死符,她僥有興緻地觀看,其影像還有些失真,但話音恢復了清晰準確,證明內外虛空的同步已經到了很高的程度,不過情勢反而變得不妙,因為此時並不是“內虛空”映射“外虛空”,而是“外虛空”開始消解“內虛空”的存在。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最大的原因就在何清身上。

那些“成功”的例子,無論是魚龍、玄黃還是曲無劫、影鬼,有一點完全相同,那便是它們的力量都是有限的。魚龍天生力弱,玄黃陽神受損,曲無劫只是個留影殘餘,影鬼則是被照神銅鑒吞吃了絕大部分力量,只余殘魂而已。心內虛空大可從容“描摹”,甚至直接吸納也不妨事。

何清則完全不同。

縱然她也是分切陽神生機,一身修為十去八九,可境界擺在那裡,且長生真人的玄微精妙之處,又豈是現在的余慈所能“描摹”的?將其映現在心內虛空中,其氣機的紛繁複雜,已經超出了虛空容納的極限,這種情況下,就是何清什麼都不做,也能把余慈活活撐爆!

何清何等樣人,一眼便看出其中關鍵,驚訝消去,又是搖頭:“解良確實是宗門數劫以來僅見的天才,但你也不差。這種奇思妙想,難得你能復現出來......只是連解良都要到步虛境界才漸臻完善的法門,你敢在此時使出來,膽子更是了得。”

說話間,余慈那邊的天龍真形,就是有神通外相合力,也抵不過有真人境界的對手,且在心內虛空顯現得更為直觀,被一記甩尾打得鱗片紛飛,險險維持不住形體,就此崩散。受此影響,心內虛空又是抖顫,余慈肉身神魂傷情只有更重。

勝券在握,何清更是從容,她好奇地遠眺海天交界處,已經發現了暗海上的冰山,雖不像是曲無劫那般一眼看出究竟,卻也發現不俗之處,不免多打量了兩眼。

便在此時,余慈的聲音響起:“那是太玄封禁,應是源自於太玄魔母留下的印記,裡面還有一些東西,暫時用不到,只好先封印起來。”

只“太玄魔母”一個名號,就使得余慈的解釋具有相當的震憾力,何清訝然回頭,只見余慈顯然是受到她的壓力影響,顯化在虛空中的人影閃滅不定,隨時都會消失掉。

不過余慈的話音相當冷靜:“前段時間我收穫頗豐,羅剎教那邊、論劍軒那邊、元始魔宗那邊都有些好東西入手,幾乎讓我挑花了眼。說起還要感謝何仙長,正是偷師你的魚龍之道、取捨之理,我才能知進退,辨吉凶,及時將之封印,化解危情。一時之‘舍’,為日後之‘得’,故曰‘捨得’。何仙長行事,想必亦是遵循這一道理吧。”

幾門典籍說得都很模糊,更能讓人浮想聯翩,至於什麼“偷師”之類,全是胡言亂語,余慈就是要挑起這個話頭。

何清沒有說話,仔細觀察一番冰山之後,又回過頭,很安靜地看他。

“就‘取捨’之道,我還要向何仙長請益。我感覺,‘取’與‘舍’之間,其實有一個衝突,取什麼、舍什麼,裡面的‘度’很難把握。猶記得於觀主曾對我講:‘千萬個修行法門、千萬種靈丹妙藥、千萬條人情干係,你取哪個,舍哪個?你取了它,可真能長生?你舍了它,日後真不後悔么?’......我深以為然。”

一邊說著,余慈一邊利用心內虛空的感應,仔細體會何清的心態變化,可惜,未有所得。

余慈並不氣餒。如果何清情緒上有可趁之機,最有可能出現問題的,就是在這些取捨得失上。余慈所要做的,就是試探、碰觸、以至於......發難!

“為什麼要捨棄它呢?”

隨着余慈用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代指稱呼,半崩潰的心內虛空,驀地有陰影顯化,而且,正是從何清腳下冒出,瞬間將她罩了個結實。

“好膽!”

自今夜見面以來,何清還是首度這般聲色俱厲,叱喝聲里,她身外金光大放,如艷陽高照,灼灼欲燃,那陰影承受不住,被金光刺得千瘡百孔,倏地退開,與何清進入對峙狀態。即使已經面目全非,仍然能夠看出來,陰影與何清在形體上極其肖似。

不錯,這正是何清分切下來的魔化陽神,原本已經是天外劫魔的級數,但在照神銅鑒中走了一圈兒,實力衰減得厲害,其經歷倒和影鬼差不多。

為什麼要把何清拉進來,這就是原因之一。

即使沒有直面何清金光衝擊,對方勃然的殺意已經足夠厲害,余慈在心內虛空的影像愈發模糊,但他還是堅持住了,聲音依舊清晰:

“將心比心,我覺得何仙長你‘舍’得太果斷了些。你在擔心方回帶給你的局限嗎?你才剛剛邁入真人境界,沒有任何失敗的度劫嘗試,若以修為論,距離那‘局限’,甚至還有百年、千年的代差,何必着急?你就連一刻都不願忍受了?”

他詞句清楚,語氣平穩,就是說得慢了些。這是因為他其實是邊說邊整理自己的思路。原來只是一個朦朦朧朧的想法,如今卻是越發地清晰明確。

聽聞此話,何清反倒從之前的怒氣中回復,衰弱不堪的魔化陽神,根本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威脅。不過她盯着余慈越發黯淡的人影,終於確認,雖然極其相似,可眼前的年輕人要更為鋒利、堅韌、且......瘋狂!他她慢抬起了手,只要再一動念,她就能讓這片心內虛空和那年輕人一起崩潰掉。

孤島另一邊,天龍真形之間的衝突已經到了尾聲,她這邊大獲全勝,正全力放開奪殺元氣的手段,絞殺垂死的“同類”。

“那就去死吧!”她終於將殺意明確。

也在此時,余慈光影黯淡的手中,多了一把劍,緊接着,便聽他長聲吟哦一句莫名的話:

“證我絕學,你也算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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