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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這麼招呼一聲,小九也是愕然,可扭頭看到湖面上,不知何時出現,半邊臉頰焦枯,醜陋到極點的黑袍修士,卻是露出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喜色,禁不住歡聲道:

“師傅!”

“師傅?”

此時船上的董剡等人,都已被收進自辟天地里去,免得遭了池魚之殃。但周圍湖面上,留下的修士依然不少。他們對小九是很熟悉的,可對這位與她完全不相稱的黑袍老人,就有些讓人驚愕了。

“記得九姑娘應該是天法靈宗的?”

“那個邊陲門派,恐怕連人階宗門的實力都欠奉,有什麼可提的?倒是這位……”

“我怎麼覺得有點兒眼熟呢?瞧那半邊臉……”

對周圍的竊竊私語,船上這幾位都懶得理會。

小五和玄黃也是頭一會見到小九的這位師尊,之前對此人,小九一直是諱莫如深的,雖然余慈等都有確切的猜測,也沒有刻意相詢。

白衣卻不管裡面的微妙情況,啞然笑道:

“役靈你還有閑情拋頭露面?”

“離死不遠,不過總要看徒兒成材才是。”

是的,這位醜陋的黑袍修士,就是當年在萬鬼地窟開宗立派,堪稱一代宗師的役靈老祖。這位老祖,向來以控役靈禽異獸知名,當年雖是慘敗在東陽正教三魔君的合擊之下,斷了道途,然而雖敗猶榮,在真界也是有數的強者。

小九正是拜在此人門下,成了嫡傳弟子,才會在短短數十年間,有了長足的進步——這一點,天法靈宗是萬萬做不到的。

當初余慈以鬼厭的身份,在東海九宮魔域行事,便曾與這位打過交道。

那時得到的消息,就是役靈老祖已經投入了羅剎鬼王麾下,至少是給羅剎鬼王辦事。小九也是知道這一點,才有些難以啟齒。

只是此刻,役靈老祖現身,並沒有表現出對羅剎鬼王特別恭敬的樣子。

如果那白衣,確如他所言,是羅剎鬼王的話。

役靈老祖一步步走上船來,自然而然站在小九之前,與白衣相對,便似討論般開口:“神主所言,正是修行精義。極祖固然是了悟其中奧妙,可嘆那洗玉盟,卻是充做了註腳——世人修行,當為此戒!”

想那最初的洗玉盟,其實是在巫門的強勢壓迫下,形成修行宗門的鬆散聯盟,漸漸成形。而在劍巫大戰、劍仙西征之後,沒有了巫門的擠迫,沒有了劍仙的威壓,迅坐大。

五劫以來,盟中章程條規越嚴謹,也越板滯,條條框框,階級森嚴。

後進宗門想要上進,必須依附上位宗門;而上位宗門要想保持特權,又要利用規則不斷壓榨排擠後進宗門,而所有的一切,又都埋藏在看似正大光明的條規之後,使得組織越嚴密、內部越是暗流涌動、修行人的本心越是缺失。

以前這些情況,不是沒有人察覺,可是洗玉盟這個龐然大物,雄踞北地三湖,佔據絕大多數優質的修行資源,當真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在壓倒性的實力面前,又有幾個人能做出準確的判斷。

直至今日,被極祖化身的劉太衡蛀空泡爛之後,顯露出已經腐敗的內質,才讓人恍然大悟。

役靈老祖也只是為人嗟呀兩聲而已,他有自己的事情,很快轉向小九:

“我在這洗玉湖下做了幾年教頭,也算公私兩便,降伏了幾頭湖底妖獸,它們幾個本來有靈智之望,卻被我以秘法控制,以宗門秘法相繼,就是極強的戰力。遠行之前,我就轉交給你——羅剎神主折騰的好大場面,不好好準備,恐怕咱們役靈宗就要絕門絕戶了。”

小九啐了一聲,想笑,眼中卻又是淚盈盈的:

“師傅你要去哪兒,我陪你去……拉着魚刺哥哥一塊兒去幫忙!”

役靈老祖哈哈一笑,面上更顯醜陋:“我本欲將此殘生交給羅剎神主,請她為我報仇,可惜她耐性太好,我命不久矣,等不及了,自去北地,尋人戰死去球!”

白衣在旁,啞然失笑:“如此倒顯得我沒氣度了。這幾年,你做湖底妖國的總教頭,對靈昧的研究、運用,使得燭龍王和幽燦入瓮,我還沒獎勵你,你就要離開……別說我不考慮到你的功勞,之前一直對你家徒兒,可是一直和顏悅色來着。”

役靈老祖向白衣拱拱手:“不敢,其實是他們對一個老朽將死的破落戶,都有輕視罷了。神主謀算,沒有我這將死之輩,也依然不會有什麼影響。”

經由這麼一來二去,小九已經是徹底搞清楚,白衣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又是愣,又是恐懼,還有些莫名地好笑。

之前那一攤子爛事兒,又該怎麼算?

她的心緒,自然瞞不過深諳情緒變化的羅剎鬼王,也因此對小姑娘的膽色很是讚賞:

“是個有趣兒的小傢伙,無怪乎役靈你會這般維護。”

役靈老祖呵呵一笑:“宗門之道,傳承第一,如今我膝下就這一個徒兒,今日過來,就是想請神主高抬貴手……

“按照計劃,我這老朽應該已經北上,趁此界亂局,與三魔君一戰,不論勝負,都是埋骨北地,然而神主謀劃太深,役靈不懼死,惟懼無意義而死,因而臨行前過來,一是向神主討個人情,二來也想詢問,神主與無量聯手,對我此行,利或不利?”

白衣笑吟吟答道:“我不測休咎,不管福禍,然而觀你如今的狀態,實在平平,還有,你應該是把大半家當都給了徒弟吧,那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見。我與無量聯不聯手,與你又有什麼干係?”

她說得毫不客氣,役靈老祖卻似大有所得,微笑致謝。

這邊卻惹惱了小九,猛地沖前,抱住役靈老祖:“師傅,你這情況又不是無葯可治。魚刺哥哥掌生控死,讓師傅你重塑道基,完全做得到……”

小姑娘話中有不少臆測之辭,旁邊白衣卻是頷:“淵虛天君確有此能。不過除非如巫神一般,虛空放諸穹蒼九地,無所不至,否則便是移轉靈樞,也不過拘於方寸之地,等日後轉生罷了,過不過得了胎迷,還在兩可之間——搏一搏還是可以的。”

役靈老祖搖搖頭,正要說話,卻見白衣仰頭看天,神思緲然,莫名就是住了嘴。

雖然是艷陽高照,白衣卻能看到強烈光芒的遮掩下,不可盡數的星辰。

她悠然道:“無盡星空深處,有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從來不曾交流的生靈,當然也有你役靈最擅長處置的靈禽異獸之屬……無窮無盡的精彩,永不可測的機遇,你都沒有觸動嗎?

“我一直認為,役靈你在靈昧修持上,在真界可謂另闢蹊徑,不類凡俗,為一時一地之失,賠上大好時光,身家性命,何其愚也。”

役靈老祖微微失神,隨即笑道:“神主所言,當是日後行止吧,當年在外域修行、遊歷之時,確實見過幾個威能卓著的異獸,可惜未曾入手,至今思來,尚覺扼腕。可惜,我乃將死之人,在這兒惟有先祝一路順風了。”

白衣點點頭:“這話要對你徒兒講,她比你更有機會。”

役靈老祖微愕,但很快就悟出一層意思,笑道:“托神主口彩。其實僅從斬脫法則束縛這一條而言,神主對一界生靈功莫大焉。”

有句話,役靈老祖沒提,卻是每個人心裡都有譜。

若羅剎鬼王的謀劃真的成功了,這份“善舉”,最後能享受到的,恐怕也是寥寥無幾。

小九倒是依稀聽出了另一層意思,直接開口詢問:“為什麼說會比師傅的機會多呢?”

她又開始裝天真,扳着指頭數:“就算我青出於藍,修鍊到師傅這等境界,也要一兩劫時間,還要光復宗門,還要教授弟子,說不定也要和魔門開戰,肯定比師傅還要忙上幾分,域外修行、遊歷什麼的,恐怕也跑不了多遠,白衣,嗯,羅剎姐姐你是金口玉言呢,還是信口開河?”

役靈老祖:“……”

白衣卻是笑眯眯地回應道:“怎麼會是信口開河呢?如果你舍了那個輕薄的所謂兄長,投到我門下,包括你過得比現在快活百倍,而且註定會隨我一起,看遍無盡星空、億萬世界。怎麼樣,我正想多找幾個伴兒呢。”

看小九紅又白的俏臉,白衣又笑:“這種事情,我們可以等你師傅不在的時候再詳談,至於機會,肯定會更多的……嘖,極寒你不專心致志動手出招,在這兒聽壁角,算什麼英雄好漢!”

旁枝側出的一句,又引來了“劉太衡”的笑聲:

“其實我更想聽一聽,鬼王你妙口生花,要許給人家小孩子怎麼個前程!”

極祖的關注之心,大家都明白,因為不管是針對也好、避讓也罷,這都是了解羅剎鬼王謀劃核心的現成機會。

這麼一位喜怒無常的絕代強者,究竟想做什麼,又想把真界變成什麼模樣,此界中人,誰不想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