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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這一對相鬥了幾十年的師兄弟最後竟然一齊逝去,郭斌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惋惜,還有一絲羨慕。

人之一生何其短暫,能有一個相互匹敵的對手,並在生命的終點一笑泯卻恩仇,又是何等地令人欣羨?郭斌看了看一直緊緊跟在自己身後的董杏兒,心中的惆悵不由得減去幾分。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柔嫩纖小、美玉雕琢一般的柔荑,久久不肯放開。

被握住小手的董杏兒面色飛紅,卻也並未掙脫,看着眼前山嶽一般的男子,心中又是驚喜,又是羞赧。

褚燕終於放聲大哭出來,他自幼失去父母,被遺棄在一處破舊的土地廟中,張角將其從破廟中撿回來的時候,他尚在襁褓之中。包裹里有一個錦囊,上面寫着褚燕二字,想來便是其父母給他取的名字。因此,張角便叫他做褚燕。

後來漸漸長大,褚燕便跟着張角學習武藝。因為學藝時年紀幼小,身子骨又是極柔軟輕盈,張角便教了他一套劍法和本門的輕功絕技。這套輕功乃是當年張道陵游遍天下名山大川,來到山嶺險峻的蜀中後,見到險峻異常的蜀地山川之後所創立的。

川中山嶺險峻,林木叢生,所謂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說得便是其陡峭難行的特徵。

張道陵常帶着徒弟穿越在山石樹枝之間,心有所感,便創了一套輕盈靈巧的輕身功夫,教給了幾個徒弟。張道陵以飛躍于山石草木之間,自下看來,便仿若飛鳥一般,便為這套輕功取名為“飛鳧渡”。後來最後入門,也最得其歡心的女弟子盧氏,嫌這名字過於直白,便將其重新取名為頗具陰柔之美的“鵲踏枝”。

褚燕所學的,便是鵲踏枝,以輕靈多變著稱於世。便因為其身法輕盈,來去無蹤,敏捷過人,軍中稱為“飛燕”。

董杏兒年紀小,又是女孩子,畢竟心腸軟,見褚燕哭得悲切,又想起張角平日的溫煦謙和、唐周曆次的救援之德,也不由得悲從中來,陪着褚燕默默流淚。

郭斌見了,好不心疼,握了握董杏兒的柔荑,以示安慰,方走上前來,對褚燕道:“如今前輩已然仙去,徒自悲傷殊無用處,當務之急還是將前輩的屍身好好埋葬了方好。”

關風龍也同意地點點頭,便去張羅着叫庄中的後生前去準備一應喪葬事宜。

要說關風龍適才並未出手,還真怪不得他。因為張角與唐周本為師兄弟,他們之間有矛盾,便應當關起門來商議解決。關風龍雖然是武林名宿,與張角交情又是極好,卻畢竟並非“正一道”門中之人。一個外人,摻和進正一道中師兄弟的矛盾里,到底應該站在什麼樣的位置呢?

他與唐周本來便無甚交情,斷然不會相幫唐周,而若要是幫助張角對付唐周,固然可以將其重傷乃至擊斃,可事情若傳出去,便是他關風龍倚老賣老,摻和正一道中事務,是他一大把年紀卻不懂事了。

而若以中立姿態進行調解,先不說張角被襲受傷在前,便是這兩位叱吒一方的江湖高人買不買他的帳都是兩說,到了那時,他就裡外不是人了。不過若唐周真的敢在關風龍面前再施偷襲,企圖將張角斬殺的話,關風龍會有十幾種方法在其長劍及體之前將其擊退。然而,適才見褚燕先是出劍將唐周重傷在前,郭斌將其飛身撲倒於後,關風龍卻不用再多此一舉了。

郭斌突然想到,張角去世,廣宗城中的黃巾軍必然軍心大亂,看來一場決戰是迫在眉睫了。隨即想到一事,當下對褚燕道:“褚兄弟,前輩已然仙去,廣宗城勢必難保。官軍一旦攻陷廣宗,恐怕會開棺戮屍。依我之見,便請庄中青壯收集柴火,將前輩屍身火化了,你看可好?”

雖然是詢問的姿態,可其語氣神態,無不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悲傷痛哭,失魂落魄的褚燕哪裡能夠反駁?所謂“居移氣,養移體”,地位和環境可以改變人的氣質,修養或涵養可以改變人的素質。

郭斌重生東漢末年以來,已然過了一年有餘。自一開始便接受了管亥的投效,手下管着幾百人。後來實力日漸擴張,伏龍山莊日益壯大,郭斌手下的直屬部曲已然達到了萬人以上,堪比一個小小的縣城了。到了後來,得任陽翟令,正趕上幾萬流民流離失所,待將其安置好後,郭斌治下的民眾已然超過十萬之眾。

隨後二次進京,得任騎都尉,更是統領了七百越騎營。馳援陽翟,破了何曼的三萬大軍,隨後又在長社城外,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大破黃巾二十餘萬。殺伐果決,屢立戰功,更是將近二十萬俘虜的性命救了下來,將其流放至塞外。如今的郭斌,身上背着幾十萬人的身家性命,上位者的氣質已然在不知不覺間養成了。

於是,眾人忙按着郭斌的吩咐,找來了荒草枯枝,堆成了一個檯子,然後將張角的屍體收拾一新後放了上去。

見眾人忙着張角的身後事,唐周的屍體卻倒在一旁,無人問津,郭斌心中不忍。一代武學宗師亡故後,竟然連鄉中的村民都可以踩來踏去,果然是人死如燈滅,這一副屍身,除了摯愛之人,又當真看在誰的眼中呢?

遂與董杏兒將其屍身收殮,與張角放在一起,共同火化了。

誰能想到,張角和唐周鬥了半輩子,均視對方如仇寇,到了生命結束的前一刻,竟摟在一起,再也不見當年的仇視?如今身死之後,屍體也化為一堆飛灰,再也分不清彼此了。

將二人的後世料理完畢,郭斌對褚燕道:“褚兄弟,張老前輩與我雖有恩德,太平道之事卻定然要做個了斷。廣宗城內的黃巾大軍得知前輩死訊,定然軍心大亂,官軍必會乘機攻城。為了少造殺孽,你回到城內後,定要勸服眾人,最好能投降官軍,屆時我自可保全眾位性命。”

想了想,郭斌繼續道:“若實在有人不願歸降,則最好避世隱居。否則,屆時未免多造殺戮,確非天下百姓之福。若有人依然冥頑不靈,殘虐百姓,為禍中原,郭某之槍不可謂不利。屆時我為官,彼為賊,卻不要怪我不念舊情了!”說到這裡,表情已變得極為嚴肅。

這一番嚴厲的說辭,直將年輕的褚燕說得心驚膽戰。眼前之人雖然只是個小小的騎都尉,直屬官軍也只有七百騎兵,其周身所散發出的氣勢卻使人驚懼不已。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忽而如春風拂面,溫柔和煦,忽而卻似凜冬之寒,凍徹心扉。發怒之時,其渾身所散發出的壓力,便是在面對張角時,褚燕亦未曾感受到過。

當下,只得點點頭,收好張角交給他的那枚扳指,飛身而去。

這時候,關風龍叫過郭斌,將唐周隨身攜帶,卻被董杏兒丟得遠遠的黑劍交給他,道:“此劍來歷不凡,老朽卻不識得,還是交給你吧。”

郭斌道聲謝後,伸手接過,入手便是一沉。直到此刻,他方有機會仔細端詳此劍。只見劍身細而長,分為八面,漆黑一片,不見流光,彷彿黑洞一般,光線照到上面似乎都被吸收了。劍柄似是紅木製成,凹凸之間,頗與手形相合,右手握上去,定然要舒服契合地叫出聲來。劍首有龍形圖案,劍身上以篆文刻着“中興”二字。看來當初郭斌的猜測是正確的,唐周手中所持,確為天子所打制,卻在宮中莫名失竊的中興劍無疑了。

這把劍為漢代環首刀的變種,劍首有環,劍身卻是雙刃,稱為環首劍似乎更加合適一點。

謝過關風龍後,郭斌便帶着董杏兒飛馬往官軍大營而去。

雖只過了大半日,二人卻彷彿共同經歷了一個世紀之久。他們不僅知道了正一道的歷史,還曉得了許多江湖密辛,更是經歷了兩位武林前輩的隕落。可以說這半日的經歷,較之許多人一輩子的經歷還要跌宕起伏,還要大起大落,也還要驚險刺激。

兩個人年紀不大,都未曾經歷過生死。雖然在戰場上殺過人,也救過人,卻全都是不認識的,乃至不相干之人。今天的兩位武林前輩,都對二人有恩,也都是二人極為尊敬推崇的英雄豪傑,因此二人之死對他們觸動極大。

一路上,兩人都不說一句話,只催動胯下駿馬疾速往大營馳去。

看看大營在望,郭斌突然勒停戰馬。只見戰馬唏律律一聲長嘶,人立而起,一個甩尾便立定了身形。董杏兒見了,不明所以,原本已沖了出去,卻又勒停了戰馬,迴轉身來,對郭斌道:“斌哥哥,怎麼啦?”

郭斌翻身下馬,走到董杏兒馬前,牽着她駿馬的轡頭,緩緩向前。邊走邊道:“杏兒,今日我見兩位前輩去世,心中很不是滋味。你說人活在這個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兩位前輩武功之高,非我等可望其項背,張前輩所立功業,也使人嘆服。可一旦死了,卻還是任人擺布,我說將其火花,任他武功再高卻也無法反駁了。”

董杏兒正滿心歡喜地看着郭斌為自己牽馬,哪裡料到他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想到他平日的努力,她的心中竟為一種憐惜和心疼所佔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