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待左右將那俘虜帶進來,帳中眾人便面現不豫之色,蓋因這個所謂的“鮮卑”俘虜,雖長得尖嘴猴腮,滿臉的機靈,卻竟是個如假包換的漢人。

郭斌自然曉得,在抗日戰爭時期,中國是有漢奸的。大敵壓境,許多人或者自願,或者被迫,做了日本鬼子的走狗,幫助日本人欺壓中國人民。他也知道在古代,尤其是宋朝,也有屢試不第的書生,去西夏或者遼國找機會。為此,宋朝政府甚至專門為屢試不第的書生設置了“老榜”。所謂“老榜”,是專門為那些“易農而學,應疏躬策至於歷年且老而無所成”者,另外發放一榜恩賜其功名,因為以老人居多,便被戲稱為“老榜”。所謂:“與微官使之沾祿而後歸”。

可那都是在中原政權式微的時刻,這些人或者落魄不得志,或者被迫流亡,最終走上了賣國求榮的路。令郭斌沒有想到的是,在如今大漢朝廷威震海內,國力強盛的時代,竟也有如此數典忘祖,無恥之尤的漢奸。

郭斌是軍人出身,最瞧不起沒有骨頭的軟蛋,當下連一句話都不想對他說了,便揮揮手,對左右道:“推出去,斬了。”

那人登時大驚,眼前這人竟不按套路出牌!若是按照此時的規矩,郭斌不是應該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謙虛模樣,走下堂來,“親釋其縛”的嗎?怎麼一句話都沒問,便要殺人?於是再顧不得自己那羽扇綸巾的風流名士氣度,涕淚橫流道:“冤枉啊,冤枉啊!”

郭斌喝到:“你投敵賣國,罪在不赦!有何冤枉?”

那人見郭斌肯跟他說話,登時便鬆了一口氣,道:“我將和連帶進升龍谷中,豈不是立了大功?否則和連豈會如此輕易便中了你的埋伏?”

郭斌一驚,心中暗道:“難道此人真的有點門道?”當下對左右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將那人繩索解開。

那人見去了綁縛,心中大定,忙從地上一躍而起,一邊揮着右邊寬大的袖子撲了身上的塵土,一邊道:“要說這和連南攻,我是極不贊同的。為什麼?我便是漢人啊!可是奈何胳膊拗不過大腿,我雖一力勸阻,和連卻只是不聽。”

見郭斌一臉的不耐煩,那人心中一驚,忙道:“還有,還有,你可知道,昨日夜中大王子騫曼曾建議和連單于穩紮穩打?”

郭斌聽了,又是一驚,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道:“哦?有這種事?”

那人一臉得意,道:“當時,和連單于要考較騫曼,問他大軍應當怎樣通過升龍谷。那騫曼也不知道是聽了誰的話,昨日夜中突然便開了竅,說要先命人迅速佔領兩側高地,然後命令大軍分作三段,先令先鋒軍出谷,待其扼住谷口,留下後路大軍守住入口處,眾軍主力方可緩緩通過。”

郭斌與郭嘉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之色。若是和連真的按照騫曼的辦法這麼穩步推進的話,那麼己方在升龍谷中的一番布置自是全然無用了,當然也取得不了如今的戰果。屆時,己方兩萬餘大軍勢必陷入極被動的境地,以那一萬鮮卑騎兵的戰鬥力,不要說阻擊敵人了,怕是逃命都成了奢求。

那人見了郭斌臉色,心中極為得意,登時便拿捏起來,閉口不言。

郭斌也不惱怒,此人竟知曉鮮卑部中如此機密的事情,看來在和連所部呆的時間不短,地位當夜不低,若是能套出點兒其他的信息,於明日的戰爭和日後對鮮卑人的政策,可能都會有莫大的幫助。當下開口問道:“騫曼既是和連之子,說的又極在理,和連為何竟未曾採納呢?”

那人更是得意了,理了理身上破損不堪,缺了一隻寬大袍袖且沾滿煙灰的長袍,正了正頭上高高的帽子,“極有風度”地坐在了一旁的坐榻上,然而配上他那副並不甚正經的相貌,卻只是惹人發笑罷了。

待坐了下來,他隨手拿起一側桌上不知是誰的茶水,飲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茗茶,方開口道:“在下於和連部中地位不凡,極得大單于信重,自然是在下獻上妙計,方使得和連大單于改變了想法,決定加速通過升龍谷,直搗塞外三城!”說這話時,語氣高亢嘹亮,不似被俘之人,竟彷彿是在廟堂之上慷慨陳詞一般。只是那一副不容易使人接受的尊榮,實在是讓人尊敬不起來。

不錯,這人便是昨日夜中曾經勸說鮮卑大單于和連,儘快通過升龍谷的秦先生。進入升龍谷前,和連看出他早已不堪乘馬,只是想要加速行軍,又要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便在升龍谷外將自己攜帶的車架讓給了他,隨行在大軍中間。哪成想,隨後竟在升龍谷中遇到了漢家士兵的埋伏,當時兵荒馬亂的,誰還有功夫理會秦先生?

給和連拉車的駿馬早就收受到過極嚴苛的訓練,行軍之時非但耳中帶了耳塞,便是眼上亦帶了眼罩,這樣便極大程度上避免了驚馬之厄。那秦先生也算得是頗有膽色,見到四處的亂象,他抽刀將馬車連接駿馬的韁繩斬斷,然後翻身鑽到了車底。

就這樣,他竟藏在車底下躲過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直到關羽所率領的步兵前來收拾戰場,他方戰戰兢兢地從車底下爬出來。出來時,他口鼻上還以長而寬大的漢服袖子蒙在臉上,急切間沒有水,他便將自己的尿撒在袖子上,而且因為趴在車底下,竟沒有被瀰漫的濃煙熏暈。

郭斌雖極不想理會這個滿嘴跑火車的妄人,對其所知道的鮮卑部中的信息卻是極感興趣,壓下心中的不屑,道:“先生既為漢人,奈何委身事賊,幫着鮮卑人前來進攻我塞外三城呢?”

秦先生臉上登時現出傷心悲戚,感懷身世之色,以髒兮兮的袖子抹着眼角,道:“閣下有所不知,在下本姓閻,單名一個柔字,燕國廣陽人,自小便無父無母。幾年前,檀石槐勾連烏桓和匈奴人進入長城,劫掠州縣,來到薊縣附近。鮮卑人野戰雖厲害,卻哪裡敢攻略漢人的城池?因此便將薊縣附近的大大小小几十個村鎮通通都搶了,我們村中,男人被殺害,女人充作奴僕,我當時尚年幼,因此躲過一劫,卻同樣被帶入塞外,給人當牛做馬。”

郭斌聽了,登時為適才的無禮而後悔不已,這個世道,哪個人不是在努力掙命,又哪裡有誰能真正活得瀟洒恣意?當下起身,親手為其續了一杯茶水,道:“你既被劫掠到了塞外做奴隸,為何又有如今的地位,竟連鮮卑大單于和連都對你另眼相看呢?”

閻柔登時止住哭泣,一臉得色地道:“嘿,這還要多虧了我當初於族學之中頗學了幾個漢字,人又是如此精明過人,便經常幫着鮮卑人與漢人做買賣。那些鮮卑人不得不從漢人處獲得食鹽,卻又常常受漢人矇騙欺壓,我便從中調解,逐漸便得了部落酋長的賞識。”

郭斌點點頭,鮮卑人自己是不產鹽的,想要獲得食鹽,除了從遼東的烏桓人手中換取數量既極不穩定,質量又極為堪憂的粗鹽外,最主要的便是要到漢朝邊塞的城市中換取漢人的食鹽。因為漢朝施行鹽鐵專賣的政策,相較之下,由個人所秘密販賣的私鹽較之官鹽成色雖不甚佳,價格卻是極低,因此極得鮮卑人喜愛。

可是,為了獲取利益,許多商人在與少數民族貿易時,便常常玩弄文字遊戲,對這些耿直的草原人那是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在這種情況下,閻柔利用自己懂漢語又識字的優勢於鮮卑部中脫穎而出,當然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看他那得意洋洋極為欠扁的樣子,郭斌又對他感懷身世的話頗感到不盡不實了。

閻柔卻是越說越起勁兒,看來在鮮卑部中着實受了不少寂寞。只見他興奮地道:“我瞧這是個門路,便在城中找了個私塾先生,求他教我讀書認字。就這樣,便斷斷續續地讀了不少書,什麼、都是讀過的。”說著,他竟公然翹起了二郎腿,顯然對於自己的“博學多才”極是得意。

蘇雙見了,心中大是惱怒,當即便要將閻柔喝止,只是礙於郭斌都沒有說話,他方猶豫着沒敢開口。

哪知郭斌對於這些細節卻似乎並不在意,反而搬了一把坐榻,就坐在閻柔右側,以左肘撐在坐榻的扶手上,聳着左肩道:“哦?沒想到閻兄弟竟是讀書人,只是閣下既然有了出路,為何竟又到了和連的帳中去了?”

閻柔給郭斌的一聲“讀書人”叫得心中極是歡喜,彷彿周身的骨頭都輕了三兩,卻隨即臉現怒色。只見他將手中的茶盞狠狠地往几上一頓,道:“是檀石槐將我全村人殺害的,我也要將他的後人全都趕盡殺絕!他雖然死了,他的鮮卑王國卻還在,我就是要和連的命!”

這一番話,說得咬牙切齒,剛勁有力,與他適才弔兒郎當的樣子殊不相稱。郭斌不由暗嘆,想來這個閻柔平日里裝成一副道學先生的模樣,矯揉做作,也是為了獲得和連的信任吧?

當下,郭斌道:“昨日夜裡,閻兄弟所以暗中助我,是否也是這個原因呢?”他知道,但凡知兵之人,通過像峽谷、河流等複雜的地形時,無不會慎之又慎,生怕中了埋伏。既然騫曼早已提出了慎重緩行的建議,可和連還是如此大意地便進了升龍谷中,若是沒有人相助,怕是不會這麼順利。當初事情緊急,確然是太過冒險了,現在想想亦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