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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敘說完了那一番話,便盯着黃忠,一言不發。

此時的黃忠,心中那是如翻江倒海一般,不能平靜啊!兒子的意思他懂,這大漢的江山不知道還能守住多久,大漢朝廷征斂無度,朝廷又是公然賣官鬻爵,察舉制度更是形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一場鬧劇,使得下層民眾失去了通往上層的通道,整個社會似一潭濁水一般沉沉而無生氣。若把這天下比作一鍋油,那麼這些欺壓良善,橫徵暴斂的囂張行為就彷彿是在給油鍋下面的火爐中添柴。

在經過連續幾年的大旱這最後一把大火之後,鍋中的熱油已經到了燃燒的臨界點。所謂君子如水,小人如油。即沸湯中投以油,亦自分別而不相混;倘滾油中投一水,必致搏擊而不相容。隨着張角向鍋中撒進一瓢冷水,整個油鍋轟然爆裂開來,天下擾攘,正是為此。

此等大逆不道的話,便是以父子至親間說出來,也讓黃忠聽得膽戰心驚。可是他了解這個兒子,平日里輕易不會開口,可一旦開口便極少有不中的。況且如今黃敘雖因遇上了郭斌等人,身體狀況有所回暖,可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若是找不到能徹底治好他這病症的大能,黃敘還是少不了年少而夭的命運。這事情,眾人都知道,包括黃敘也是一清二楚,因此他在父子間說話時更是毫無顧忌。

自從去年張角舉起了“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大旗,要學陳勝吳廣推翻大漢朝廷的時候起,黃巾起義這一瓢清水撒入滾燙的油鍋之中,立時間便是天下轟然。自此以後,天下雖仍是漢家的天下,可其中涌動的暗流,天下有識之士卻是心中有數。

不過,大家雖確知道這漢室江山怕是要壞事兒,可何時壞,怎麼壞,卻是只有極少數聰明有頭腦,情報豐富,地位高,對整個天下形勢有較為清醒認識之人能看個大概。當然,郭斌這個重生而來的異數,自與他人不同,他對於天下大勢的認識,較之當世的絕大多數知名的戰略家都要清楚,因為這便是如今存身立世的根本之一。

這天下既然要壞,那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保住身家性命,甚至為了後世子孫的榮華富貴搏一搏呢?最簡單的方法,當然便是找個強有力的靠山了,亂世之中,大家孜孜以求的不就是個生活和工作的穩定性嗎?

若是在老家南陽有這樣的能成大事的梟雄,那自然是最好的,本鄉本土的,萬一南陽再一次成為新朝的帝鄉呢?可是在南陽踅摸一遍,這些曾經的豪門大族,那些曾跟着光武帝劉秀打下了錦繡江山的英雄們的後人,如今竟全是熊包軟蛋,全無一個可稱得上英雄的人物。

既然南陽沒有可以成就大事,保全一方平安的人,那麼黃忠若還是在南陽安分守己地做他的低級軍官,極大的可能性便是被當做炮灰,戰死沙場。當然,還有一條路是投降,做個貳臣,可你即便是要跳槽,也得選個好公司不是?

黃忠對黃敘道:“敘兒,你是說眼前這郭潛陽,有人主之相?”

黃敘道:“郭潛陽一代豪雄,其為人也,剛正卻知變通,善戰卻知愛民,胸襟開闊,高屋建瓴,目光如炬,志向遠大,性格堅毅,自信放鬆。再看跟着他的關張二人,一眼便知是不世出的熊虎之將,那個不言不語的管亥,更是對他忠心耿耿,奉命唯謹。那隨時護衛的五十個精銳部曲,一個個雖刻意掩蓋,卻均是貼身的皮甲,其腰中的環首刀更是精鋼所制,胯下戰馬在整個南陽郡中甚至都難以找出一頭可以比肩的來。由此可知,伏龍山莊的豪富,只有較之傳言更甚,其麾下裝備之精良,更是遠超官軍多矣!”

聽着黃敘的話,黃忠默默點頭。他武藝高強,這些細節他如何瞧不見?而對於關張二人的武功,曾多次切磋較技過的他只有比黃敘更加清楚的。

只聽黃敘繼續以低沉的語氣道:“當初曾聽聞郭潛陽率領六百部曲就敢衝擊二十萬黃巾聯營,孩兒還覺得世人傳言多有誇大之處。可直到如今看了這隨行的五十人,方知盛名之下故無虛士。只看這五十軍士,行動劃然如一,令行禁止、紀律嚴明,顯是久經戰陣的精銳之師。再瞧他們看向郭潛陽的雙目,炯然有神,熱切而崇敬。父親,這是一支完全忠於郭潛陽的部隊啊!以熊虎之將而將虎狼之師,不勝者幾希矣!”

黃忠也是慣常帶兵之人,士卒是否精銳,訓練是否充足,部隊是否堪戰,他一眼便可看出來。對於郭斌麾下部曲之精銳,黃忠自也瞧得分明。甚至這麼多年軍中做官的生涯,他都絕未曾見過如此紀律嚴明,行動規矩的勇猛之師。而且黃忠瞧得出來,這絕對是一支久經戰陣的精銳,其中每一個人,都是從屍山血海里爬出來的虎賁之士。不要說黃忠這種專家,便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野之民也可感受到這些人渾身透出來的殺氣,這殺氣單憑訓練無論如何是練不出來的,非得敵軍窩子里殺個三進三出,便自然而然地上身了。

“郭潛陽在潁川郡經營不過兩年,伏龍山莊隱隱然便已成為潁川豪族的領頭者,陽翟、長社二城更是被打造得固若金湯。長社城中人口眾多,車馬輻輳,酒樓飯館林立,士民紛紛起倉廩而賺取租金,通城之中不見一個閑人。而陽翟縣更是讀書之聲陣陣,城內城外工廠林立,水路、旱路車船紛紛攘攘,卻又簡潔高效。這兩座城池和城外被稱為衛星城者,城牆高大,便是城中民居亦是以磚石壘砌而成,可見其民生活之優渥,其郡中之豪富。”黃敘娓娓道來,竟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顯是思慮許久了。

當初黃忠帶着黃敘四處求醫,聽說董奉現身京城的消息後便一路趕過去,可是苦苦尋了小半年亦尋不見,他們治好打道回府。可是到了長社城附近時,正趕上太平道發動起義,起義軍在長社城外為官軍所敗。黃忠父子被裹挾在一群流民之中給亂作一團的黃巾亂軍追趕着亂跑,還是多虧了黃忠手中的寬頭長刀,才帶着大傢伙兒殺出了重圍。眾人單朝着沒有黃巾軍的方向跑,便一路跑到了陽翟城外。一路上全是黃巾亂軍,他父子二人便在城中避難,二人盤纏所剩不多,黃忠便很是憑藉著一把子力氣,賺夠了父子二人的吃食。而體弱多病的黃敘,這一個多月中卻徜徉在陽翟縣中,盡情感受着這全新的文化知識、清新自信的精神面貌、輕鬆自由的學術氛圍,不可自拔。

若是郭斌知道黃忠這個後世赫赫有名的五虎上將之一,曾經一刀斬殺夏侯淵的老將軍,竟在陽翟縣中憑藉著賣力氣做苦工賺取生活費的話,怕便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唏噓不已了。

正出神間,卻聽黃敘道:“除此之外,陽翟縣所產服飾、文具、香皂、美酒,行銷天下,其建築集團更是成了為天子修建南宮的御用建築隊伍,再加上其每到一處,便必要與當地豪族聯合做生意。不知不覺間,郭潛陽已經通過這種方式將潁川郡牢牢地握在了手中,潁川郡的實力,竟也漸漸地到了如此龐大的地步。”

“最令人吃驚羨慕的,便是陽翟城中的縣學了,竟完全不似天下其他郡縣的官學。其中所教授之內容,孩兒也曾聽過,絕非新文經學,便是古文經學所涉及也已擇優縮減。其他諸如地理、數學、物理等科,孩兒竟是聽都沒有聽到過,可其中所授內容,使人思之卻偏偏又極有道理。陽翟縣立圖書館中所藏《九州輿圖》與《大漢世情》,更是讓兒子大開眼界。”

這《九州輿圖》是一本月月發行的刊物,雖說是輿圖,裡面卻不只是地圖,而更像是一本遊記小說的集合。上面所發表的文章,便是行商各處的商人所撰,專講天下各處的風土民情乃至奇聞異事。這種刊物,在如今信息傳播手段單一而緩慢的漢朝,堪稱爆炸式的知識普及。這就像二十世紀初的電視機的發明與後來互聯網的出現,對普羅大眾認識世界方式的改變同樣使人驚喜莫名。

只見黃敘一臉嚮往地道:“這陽翟縣中無論老幼,不分出身,皆心心向學,陽翟一縣之中識字之人,怕是要趕上京師洛陽了吧?更難得的是,這些註定要成為郭潛陽最忠實擁躉的學子和軍士,其眼界見識,較之縣鄉之中的腐儒不知要高了多少倍。父親,你說等三五年之後,如今在陽翟縣學之中讀書的學子畢業了,逐漸走上工作崗位,開始為郭潛陽效命的時候,那該是一幅怎樣的景象啊!”

順着自己兒子的話,黃忠亦不由得鎮在當場,結結巴巴地道:“到時候,整個潁川郡中,上自郡縣長吏,下至普通吏員乃至鄉間的學官,便都是他郭潛陽的門生。”

黃敘點點頭,話音有點兒虛無,卻帶着說不出的憧憬:“所謂一夫奮死,可以當十。整個潁川郡都被他整合在一處,又該是一股何等強大的力量?”隨即正色道:“父親,既得遇明君,便莫要以兒子為念。以後娶個姨娘,再為兒子生個弟弟,替兒子孝敬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