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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宏讀完後,順手將之交給董重,道:“你也看看郭斌的奏摺。”

說著便陷入了沉思:“郭斌將天下大旱的理由都給找出來了,那便是自己身體不好,再加上東宮未立,民心不穩,上天便降下大旱來警示天下人。解決的路子也指了出來,第一是改元,這個好辦,自從今夏大旱發生之時,自己便想着要改元;第二是立儲君,這也不是問題。大皇子既已就學東宮,看他這一段時間的表現,雖人君之威勢尚稍欠缺,卻是宅心仁厚,絲毫不見何皇后的狠厲。”

董重拿着郭斌的奏摺,面色雖不變,卻越看越是心驚。本來毫無破綻的計策,竟因太平道拙劣的演技,讓郭斌一眼看破。只是此事斷不可承認,天子可不是好惹的,當初董寵官拜執金吾,是當今太后的兄長,後來卻因矯稱永樂太后屬請,被下獄處死。

時天子年僅十三歲,竟能下令將自己的舅舅處死,可見亦是個心狠手辣的主。

劉宏看了董重一眼,想道:“光祿勛董重如今一番作為不過是為了協兒能得立儲君,不至於重蹈其母王美人的覆轍,為人所害。然,吾觀辨兒所為,必不是謀害兄弟之君。給協兒封個王,讓他赴封地生活,不用理會這天下萬民的糟心事兒,豈不是逍遙自在?”

主意已定,劉宏對何進道:“何愛卿以為,郭潛陽的這奏摺是否可行?”

聽話聽音,何進又何嘗不是人精?聽劉宏這意思,是要允了郭斌奏摺上的提議。

壓下心中狂喜,緩緩地道:“郭潛陽雖為一縣令,然心胸之開闊,眼界之寬廣,不下閣臣;思慮之深遠,進亦猶有不及。其所言,當今天下大旱,實因陛下龍體欠安、東宮虛懸之故,微臣更是如醍醐灌頂。”

他這話既是說給劉宏聽,亦是說給在場的一眾大臣聽的,要讓尚不知情的一干大臣了解情況,也好讓他們早做打算,這是何進送他們的一個人情。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早一點知道與晚一點知道,何止天差地別。否則劉宏給眾人傳閱了郭斌的奏摺,卻因思慮不周而奏對失據,那心裡指定要記恨他這個轉呈奏摺的國舅爺了。

所謂政治,不就是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嗎?當前情況下,要竭力團結中間派方是正途。至於自己人,昨晚便已都通知到了。

偷偷看了眼劉宏的臉色,見他一直在凝神細聽,心中稍定,知道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劉辨能否得立太子,就看今天這一哆嗦了。

當下穩了穩激蕩不已的心神,繼續道:“至於改元一事,微臣以為,乃是勢在必行。”

劉宏點點頭,道:“何國舅所言不虛。”見董重看完奏摺,擺擺手,示意眾臣傳閱,隨即問道:“董愛卿以為如何?”

董重心裡正暗恨郭斌沒事兒瞎摻和呢,能有什麼想法?他亦沒有什麼急智,便附和道:“微臣以為改元一事可行,然以公元紀年卻不知是何用意?”

劉宏看向何進,面露詢問之色。

何進不慌不忙,從懷中拿出一卷物事,雙手舉起,道:“臣此處有陽翟縣戶籍冊一份,乃陽翟令郭潛陽附帶信件使人送來,或可以解陛下之惑。”

劉宏奇道:“哦?區區一份戶籍冊子,便能解朕之惑了?快快呈上來。”當下指示身後的張讓,去接過來。

張讓亦是好奇,他雖不知道郭斌奏章中寫的是什麼,可適才何進的一番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的辦法就是改元。可這改元,與陽翟縣的戶籍冊子又有什麼關係呢?見劉宏示意,張讓不敢怠慢,忙去接了。

要說外臣不論是誰有東西要交給天子,都需要太監轉呈,恐怕是為了預防諸如圖窮匕見或者魚腹藏劍之類乘機刺殺的事情發生吧。

接過張讓奉上的戶籍冊子,劉宏仔細打量:只見這戶籍冊子與縣衙中常見的很不一樣,只從材料來看,舍卻了粗大笨重的竹簡,而改用輕便的蔡侯紙,使得這名為《陽翟縣西城區槐花鄉大槐樹村戶籍冊》的冊子很是輕巧,而且顯然更加容易攜帶。

翻開封面,只見上面全是格子,想必是用木匠的墨斗彈成,格子里則添上了姓名、性別、出生年月、年齡、原戶籍、現住址各項。他指着這出生年月,說道:“這是生於公元178年,後面標註了是光和元年,為何寫的是年五歲呢?”

按照此時的習慣,確是應該寫虛歲,亦即六歲才是。

何進答道:“據郭潛陽來信說,以元始元年為公元一年,至今凡百八十三載,故今年應為公元183年。光和元年,亦即178年。兩者相減,所得稱為周歲。”

劉宏點點頭,道:“唔,此種算法倒也新穎,於計算年齡確是方便了不少。”

此時,光祿勛董重卻出言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以年號紀年,乃世宗孝武皇帝初定,以祈民之和順,國之豐泰,豈可輕廢。況且貿然改變祖制,必會導致年制混亂,百姓無所適從,於此天下大旱,民心不穩之時,恐會引發騷亂。”

漢武帝謚號孝武皇帝,廟號世宗,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使用年號的皇帝,董重所言世宗孝武皇帝即漢武帝。公元前113年武帝以當年為元鼎四年,並追改以前為建元,元光,元朔元狩,每一年號六年。但根據一些出土的文物來看,上面都標有建元、元光等年號,因此有學者認為建元、元光等年號並非後來追命。

見劉宏難以察覺的微微點頭,董重頓時信心大增,繼續道:

“郭斌本為山野一草民,蒙陛下拔擢,本當竭忠盡智以報陛下大恩。豈知其自上任便不務正業,不是修築城牆,就是蓋房子,一點兒一縣父母的樣子都欠奉。現在竟敢妄議禍福,禍亂朝綱,正該斬之以謝天下,祈陛下明鑒。”說著,董重便低下了頭去。

何進一聽:好傢夥,這董重還真是不依不饒了!

正要開口,卻見看完郭斌奏摺的侍中盧植出列道:“陛下,光祿勛董重之言,微臣難以苟同。郭斌雖為江湖之人,卻師從於潁川司馬德操,乃是名門高徒。兼且心懷仁德,腹中自有錦繡。天子將其擢拔為陽翟令,正是慧眼識珠。郭斌自上任後,擴建縣城,收編流民,又登錄戶籍冊,使為編戶之民,為陽翟縣增人口三萬,試問天下哪一個縣令有此功績?”

盧植是士林旗幟,故官位雖不甚高,在朝中卻是威望頗著,兼且文武雙全,又是出了名的執拗堅強的性子,他這一開口,實在是讓在場眾人心中一愣。要知道以盧植在士林中的聲望,他這一發話,便代表着中間派表明了態度。一時間何進自是心中愉悅暢快,暗自慶幸自己結好袁紹、郭斌等人的策略初見成效,董重卻是心中一沉,不再說話。

劉宏見盧植這個強項臣子亦出言支持郭斌,心中很是高興。

只是,盧植並未就此打住,而是繼續說道:“然,誠如光祿勛所言,值此天下大旱、人心不穩之時,實不宜有改革祖制的大舉動。臣以為,可先令郭潛陽於陽翟縣中試行,若確實可行,則可推廣天下;若是發現錯處,亦可及時停止而不至於釀成大禍。至於冊封太子一事,臣附議。”

盧植話音剛落,議郎蔡邕出列道:“盧侍中所言,正是老成持重之言。臣蔡邕附議。”

這下連何進亦吃了一驚,他委實沒想到郭斌在京中竟還有如此人緣。這個蔡邕雖是議郎,卻沉迷於文字中,不是編寫史書就是作曲自娛,於朝廷大事殊不關注。今日發言,卻是一反常態了。再加上他今年剛主持修完“熹平石經”,在士林中聲望一時間如日中天,即便是盧植亦猶有不及,可謂名副其實的士林魁首。他這一番說話,分量之重,不在盧植之下。

而且京中誰都知道,盧植與蔡邕二人雖同為士林中名望素著的人物,卻是因性格的緣故,均互相看不順眼。

盧植此人,文武雙全:既是一代儒宗馬融的入室弟子,於經學正道浸淫頗深,又曾參加《熹平石經》的編寫,於學術上見解獨到;而且他曾歷任九江郡太守、廬江郡太守,成功平息兩地叛亂。在何進心中,盧植是有一件事情最合適的人選之一。

可是此人狂放不羈,目無餘子,不修邊幅。而且不好詩詞歌賦,實在是沒有一個儒家大宗的樣子。也因為如此,蔡邕便不太看得上盧植。

而蔡邕呢?一貫的風度翩翩,一貫的潔身自好。精通經史,擅善辭賦,猶愛書法,精於篆、隸。尤以隸書造詣最深,名望最高,有“蔡邕書骨氣洞達,爽爽有神力”的評價。平日倒不似朝廷重臣,反而像是隱逸山林的出家之人多一點。也因為如此,曾一同編寫《熹平石經》的盧植便不十分看得慣他。

可今日,兩個互相看不慣的士林望達之人竟同時出言贊同郭斌,豈能不令眾人意外?非但何進,劉宏亦是吃驚得很。

只是,少有的有這麼多大臣有志一同地贊同一件事情,劉宏心中亦是安定不少。

本來嘛,改元一事並不甚露臉,不應該是天子自己提出來的,現在由郭斌提出來,眾臣附議,劉宏再一同意,這件事就算是定下來了。

見形勢如此,董重倒是很識時務地閉口不言,沒有在這件事上觸天子的霉頭。至於立太子一事,哼,難道太子真是那麼好當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