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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揚的朔風從極北塞外的邊關沿着渭河一夜之間直入中原。

邊城曲白以北一個不大的小院里,穿着灰藍色布衣的漢子斜靠在院子里已經睡熟了,衣領汗漬微微發黑的他把雙手隨意搭在胸前。睡夢中,那手卻又不自然的交叉在一起彷彿想要努力握住點什麼。

許是太過勞累,隨着漢子胸口起伏還不斷有鼾聲飛揚開來。

女子站在小院南面的一個檯子前正在生火,她偶爾會轉頭悄悄過去看一眼那正在熟睡的男人然後抿起兩個淺淺的酒窩笑一笑。

她身前的炕台上正熬着魚湯,雪白鮮嫩的魚肉在傍晚的夕陽下顯出別樣的動人。

大概魚湯熬好還得等上一會兒,所以女子搓了搓手,小步回到去裡屋想去看看同樣正在熟睡的兒子。

她兒子從小體弱,看着比同齡的孩子瘦弱不少。因為前幾日又染了風寒,這會兒男孩滿臉異樣紅暈堆在一起,眉頭緊鎖。

女子看着好生心疼,明明已經兩歲的兒子,抱在手裡卻依然沒有什麼分量。她一邊低下頭去用鼻尖輕輕觸了觸孩子的鼻尖一邊喃喃自語。

“再過月余你也是兩歲多的大孩子了。”女子說完這話,輕輕用手撥弄了下兒子額前的細碎捲髮,見他依然熟睡正香,這才接了下去。

那聲音若蚊蚊細雨,也不知真的是否真有人能夠聽清。

“好多人說,娘生了你之後身體每況愈下。可娘一點也不後悔,娘高興。從遇到你父親開始,這輩子從沒有如此心安

“小東西,你說你明明就這麼小隻,為什麼在媽媽肚子里會那般鬧騰啊。看着凶,陣勢大,卻是個細胳膊細腿兒的瘦猴子。你看你都兩歲了,還沒隔壁家一歲的小丫頭塊兒大呢。”女子說完這話既心疼又寵溺的看了眼孩子。

“只是苦了你爹呢,為了給我們娘兩補身體,每日拼死拼活得出去打上三份工,可把他給累壞了。”

女子說到這裡頓了頓,因為懷裡的孩子不安分,他在夢裡晃了晃手臂。

“好好好,不說你了,你看你,還鬧情緒了呢。”

“不開心,你就加油長啊,為啥從小就咳血啊?就像個小風箱,止都止不住。”女子說到這裡,趕緊拿手在孩子衣領上摸了摸。

食指上留了些還未完全乾掉的淡紅血跡。

女子皺着眉頭倔強的盯着手裡的小傢伙。

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那孩子也睜眼了,兩隻眼睛回過來也死死盯着女子。

兩人就這麼無聲的對峙着。

“哧”女子終究還是先敗下陣來,笑着在孩子腦門上重重親了一口,把右手的血漬在屋裡不起眼的角落輕輕抹了過去。

“今天身子還不錯?”看來經了這麼一陣,外面院子里的漢子也醒過來了,也不穿鞋,三兩步就往屋裡走來。

“別光腳。”女子笑着罵了一句,把懷裡孩子送到男人手裡,自己到屋外去乘魚湯了。

頭頂晚霞漫天飛灑,金色的餘光給萬物鑲上一道金邊。

這應該西北曲白一個普通的傍晚。

應該是吧

只是沒過多久晚霞就藏進了天穹之後,取之而來的是從北邊流過來的沙塵和雲霧。

城中里里外外的商人正三三兩兩收拾着鋪子,堆滿貨物的木製手推車在南街和北街上四處流動,舉着旗杆在傍晚賣些豆花和小面的婦人也開始在街上吆喝。正好今日城裡又要辦場廟會,城南這邊顯得更加熱鬧了

城北稍稍冷清些,一隊城門衛兵懶懶散散的靠在門口,像往常一樣吹着牛準備換班。

那負責北城城防的欒校尉正穿着一身便服和兩個商隊領頭在城南一個高檔酒家二樓的雅間里閑聊。

欒校尉約莫三四十歲,一個鷹鉤鼻,·這會兒正用布滿繭疤的右手去倒上好的花雕來喝,那邊商隊老闆見此趕緊滿臉堆起笑意起身代勞,順勢還不動身色的往欒校尉手旁放過來一個錢袋。

欒校尉不喜不笑,面無表情的將那錢袋收進了懷裡。

“都是關內來的上好農種,你儘管運進來就好,朝廷對這個沒有管制的。”

那商隊老闆笑的更開心了,趕緊端起酒來又敬了一杯。

那十二三車貨物里里裝的哪裡是什麼農種,都是關內流出來的私鹽。

欒校尉一邊喝酒一邊用手掂了掂懷裡的錢袋,似乎還算滿意。今日因為廟會的緣故,南城這邊格外熱鬧,半壺酒下肚的他也就饒有興緻的端詳起起了南街上的人流

人流涌動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拚命將四周的人擠開到處張望。

藉著酒勁兒,欒校尉朝底下吼了一嗓子,那人抬頭仰望過來,臉上喜悅,迷茫和恐懼一瞬間在眼睛裡全部炸開,左腳大步往酒家裡沖,卻因為地滑狠狠摔在地上。可他也全然不顧,狼狽得爬起身繼續往裡來。

只看了那人一眼,欒校尉酒勁頓時醒了大半,他知道應該是出事了,這人叫殷小七,是他在北城營的親信,平日里還算是頂機警的,可欒校尉從未見到他如此慌張過。

欒校尉趕緊起身和商人告了個歉,三兩步推開雅間們往外快步而走。

“城北,城北。”那殷小七也不知跑了多遠,這會兒站在上司面前,滿頭是汗,氣喘吁吁。

“說。”欒校尉拉着他一邊往酒家外走,一邊朝外面紛紛攘攘的街道看了眼。

“渭水下游幾個鄉鎮應該遭了殃,那伙從上游流落過來的飢民,也不知怎的,和群山匪糾在一起了。”

“我只想聽結果。”

“七八百暴民裹着山匪圍到曲白外城了。”

“娘希匹!”欒校尉後背冒出一陣冷汗,酒勁全無。

“你們盯的好鞘?城北那群綉眼鳥呢?怎麼全都沒有動靜?”

“那群農戶手裡可有把式?”

“我遠遠在城牆上看了一眼,不少都拿着農具,領頭的幾十個手裡還拎着不知哪裡來的帶血朴刀。

“曲白南面靠近的幾個小鄉出事了、哨所應該被殺乾淨了。”欒校尉臉上一片鐵青。

“城門可,可關上了吧?”

“關上了,小的過來時親自督着崔小旗關上的。”

“城中這麼多人,咬緊舌頭,可不能亂了,你去找常都郡上報k。“

“知道怎麼說吧?”欒校尉說著把自己的腰牌遞了過去。

“小的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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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樓出來後欒校尉撒開腿向家裡衝去,他得趕在常都郡去到城北之前回家換上明光甲。

只要城門關上就好,那幫泥腿子還能把這邊城的二十尺青石牆撬開了不成?

城北小院里,男子正盤腿坐在院子里看着女人和小孩一點點的喝着那剛剛出鍋還熱氣騰騰的魚湯。那男孩雙手把着碗口,想伸頭自己去喝,卻被母親輕輕推開腦門,用木勺舀出一點吹涼些後才送入了他嘴裡。

“安哥兒,再過幾天就是你們這邊的年關了吧?”

男子嘴裡抿着一點骨頭和魚肉,鼻頭冒着細汗點了點頭。

街上對面人家的屠蘇酒這會兒也已經開封了,濃香正好傳了過來。

“我準備,把家裡……”男子這話剛說到中間,笑容露了一半就被遠處北城門口一陣嘈雜打斷了。

女子皺着眉頭跟着看了過去。

“該是哪裡來的大商隊想藉著傍晚入城吧。”

男子猶豫點了點頭,想安慰一下對面的女人,可那嘈雜聲實在讓人心煩,他最終還是遲疑得站起了身來,想推開門往北街上看看。

今天有廟會,不少鄰里都涌到城南去了,街上有些冷清,不過依然還是有不少留在家裡的人這時候都好奇的探出了頭,一同往越來越嘈雜的北城門看去。

天色在霧氣下灰濛濛的,散落的小雨和小指甲蓋大小的冰晶夾雜在一起從天穹滑過。

男子看的很努力,卻依然不怎麼真切。

隨着冰晶和雨水下來,那霧氣更濃了,城門那邊的人聲如同一鍋炸開的熱粥。

空蕩蕩的街道上人聚了好幾十人,幾個年輕力壯的還走入了霧間想靠近城門看個清楚,燈火在霧影上折射出一團團光暈,晃的人有些炫目。

隱隱間大家只能看到幾個人影依然在城門口攪動在一起。

“砰………”城門口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響,彷彿什麼笨重的東西狠狠衝擊在了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的石木門上。

緊接着是第二聲,北街的石板都在原地跳了起來,揚起一片煙塵。

北街眾人互相打量,想從彼此臉上找出答案。

回應他們的是第三聲悶響。

然後是一陣近乎凝固的沉悶和寂靜,那霜霧似乎消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