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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燕百戶一聲低罵,左右兩腿同時發動、邁着小碎步飛快得退到身旁的紅磚牆前背靠而立,一雙鐵目環視着這朱雀樓第三層上偌大的隔間。

他右手下沉、握在了腰間鳳眼刀刀柄上,左手則朝內捂住口鼻,好防歹人暗算。

……

屋子裡一片寂靜。

夏風從屋頂懶洋洋得穿過,將剛剛燕百戶正在翻閱的大紅皮朱雀志輕飄飄的從前往後翻了幾頁。

百戶大人冷冽着嘴死死咬住牙關。

“哪個不長眼睛的?”聲音更低了,還夾雜着冷漠和殺意。

他那胸口前那隻綉眼鳥彷彿也探出了頭、錚錚盯着這看上去空無一人的閣樓,目若修羅,驚得剛剛想流動過來的清風也退了回去。

燕百戶額頭滲出些冷汗,右手反覆握住綉眼鳥刀柄又放開。

可周遭天地除了書頁被風吹過的“簌簌”和長明燈鮫油敲落在燈下儲存油料的小盤“滴答”聲外,便如同墮入一片靜默之中。

“啪啦。”

耳力極佳的燕大人聽到遠處貓咪在平房瓦片上走了一步。

……

“可是我聽錯了?“百戶大人遲疑得將右手從鳳眼刀刀柄上拿下,慢步走回了書案前。

“哎,最近這疑心病可是又犯嘍。“他無奈得拍了拍頭自言自語,左手將木凳抽開準備坐下。

……

右手指尖則朝前去重新將桌上的書頁翻開。

……

指尖碰到書頁了。

天子衛戍親軍朱雀衙曲白指揮使大人背後的血紅披風忽然間一陣無風翻滾,壓得長明燈閃爍迷離。

只見他整個身子縮成一團、化為殘影、一躍跳到了桌台之上,右腳輕輕一點整個人便騰起來到了七八丈的空中,腰上微曲,左手依舊是護住口鼻,右手卻已經反手抓住了刀柄。

這套動作行雲流水,如同已經刻在了燕大人的骨子裡。

不過一息之間,騰空的他便已經將周身的一切都吸進了眼裡。

……

“啪”的一聲脆響,大人雙腳重新踩在了書案上,反身一個旋轉,穩穩坐回了木椅。

“看來真的是多慮了。”

等他話都說完了,那暗紅綉眼鳥服的下擺才來得及跟過來在空氣中綻出一朵紅蓮。

燕大人習慣性得將雙手搓了搓,這才重新捧起了那本大紅朱雀志。

……

欒定松

此人並無婚配,無妻無子,不過平日里倒是喜歡去南城的青樓和妓館轉轉,出手也頗為大方,倒算是周遭“輕吟小班兒”和“瑩花”們那裡的常客了。

這麼說來,此人那點俸祿當然是填不上的,他又好鑽營,一年有多少時間都不會呆在那城北城防指揮衙,可燕大人驚奇得發現此人在出事之前歷年的考核評定都是“甲優。”這倒還真算是奇怪事了,難道此人有什麼背景?

可一查之下,這欒定松家裡四五代內也都只是小吏,找不到甚麼像樣的靠山。

“若是這樣的話……”百戶大人靠着直覺把調查目標重新鎖定到了此人平時在城北城衛軍的關係網之中。

……

“殷小七。”

大人胸口衣甲上那綉眼鳥彷彿跟着主人一起一字一句的把這個名字念了出來。

……

“隆慶三年人,父親曾是西北軍木相軍團二十八旗字營下的一名力士校尉。”

燕百戶拿出隨身的無常薄,想了一想,還是放了回去,重新攤開一張嶄新的宣紙把這條訊息小心得記錄下來了。

“殷小七,隆慶三年人,其父……”

正寫到這裡朱雀樓下卻傳來了腳步聲,來者應該有兩人,人走得雖輕,卻沒有刻意壓下腳步。

燕百戶皺着眉頭將書案上的冊子都收進了一旁柜子的抽屜里,又隨意拿了本不相關的“西北匪患緝捕名錄”攤開,放到了桌前。

……

樓閣下的二人很快上來了。兩人一進到這層、看到燕百戶,都趕緊彎下了腰、一臉訴苦狀得小碎快步走到離燕百戶大約十多丈的地方行了禮。

這二人看着是燕百戶手下兩位“宋姓“和”范姓“的總旗,這會兒他們沒帶武器、穿着便服,低頭立在燕百戶的身前。

百戶大人很明銳得捕捉到了二人剛剛之間應該是起了爭執。

平日點卯時二人間距離隔得更近。

常理看,兩位總旗是沒有資格直接進入朱雀樓的,不過這二人平日都還算燕百戶手下一系人馬,同時應該是有急事,所以樓下的侍衛並未出手阻攔。

“已是三更天,你二人有何事?”百戶大人一邊說著一邊看似無意得拿起桌上剛剛被他用來壓紙的石頭在手中把玩。

這石頭是墨綠色的,大人前幾天從城外回來在渭河邊瞅着的,見着有趣,就撿了一顆回來留在了身邊。

那二位總旗小心得抬起頭來打量了一眼百戶爺和他手裡的石頭。

大人,我前日在宋總旗的府上無意間見到三副南風先生的字畫。“

“那南風先生可是亂黨啊……”

“宋總旗身為北鎮撫司總旗官,家裡卻存着這樣的東西可實在不妥。”那范姓人,雙手抱拳,神色淡定得首先朝一旁同僚發難。

“哦,這倒是有趣了。”燕百戶頗為輕快的哼了一聲,眼睛不看二人,將手裡的綠石頭在桌上划了劃,留下淡淡的痕迹。

“回大人,下官只是想平日起居每日都能看看這南風先生的字畫,好從其中找到亂黨更多的蛛絲馬跡。”

“想要了解一個人,你就得先和他在一起……。”

范總旗冷笑一聲。

“那你家隔間私藏亂黨的夜明珠和刻章又是怎麼回事?這東西不應該在正廳機要室嗎?宋總旗,你膽子可是不小啊。”

“也是研究。”那宋姓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答道。

百戶大人撓了撓耳朵,這爭執的二人趕緊停下來。

“沒事,說的有趣,繼續、繼續。”

宋姓總旗這才抬起頭清了清嗓子。

“倒是……范總旗,我記得上回荒野剿匪,百戶大人心善,將你我二人名字也加了上去,可最後為何那功勞簿到了鎮撫司就只剩了你一人的大名了?”

這樣的隱私就極其攻心了,也不知這宋姓人花了什麼手段打聽了過來,范總旗環抱的雙拳捏得發緊。

燕百戶將手上的綠色石頭舉起來對着長明燈看了一眼。

“哎喲,你們看、這波浪紋路還挺有意思的嘛。”

百戶大人笑着擺了擺手。

“宋總旗言重了,那本來就是你二人灑熱血換來的功勞,我燕某人不過是在後面搖旗吶喊罷了,上與不上沒甚關係。”燕百戶說到這裡還刻意笑了笑,抬起頭去打量二人的反應。

“下官惶恐……”那兩人異口同聲得驚恐答到。

氣氛靜的可怕。

半響百戶大人才回了一句:“也別惶不惶恐了,都是自家人,誰還不清楚誰。你兩都是眼饞射洪縣那副百戶的實缺吧,也別拿什麼亂黨的帽子扣來扣去了,今年競爭激烈,不留點叛黨的家什,我看你兩誰也沒辦法向上打點了。”

“謝大人體察。”兩人又是異口同聲得回答。

燕百戶稍稍皺了皺眉頭,似乎是在思考。

“這樣吧,我誰也不會偏袒,對你兩的評語會一模一樣,剩下的就看你二人各自的造化了。”

……

宋,范二人互相轉頭看了眼、點了點頭。

“對了,上次鎮撫司獎賞咱曲白衙和唐古衙的賞銀下來了,還是老規矩,明日分好了我會讓上次那個小廝給你們送到府上去。”

那兩人愣了下,似乎是想推脫。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都下去吧。”

“另外,下次可都長點眼睛,別再把髒水往自家人頭上潑了。”

……

“聽明白了嗎?”燕百戶站起身打開窗把石頭朝向月光照過去,語氣不咸不淡。

二人猶豫着彎腰、點了點頭。

……

……

遠處河溝的青蛙突然一聲尖嘯。

燕百戶轉頭、猛得將那綠色鵝卵石扔出窗外,雙手向前騰空一抓。

那重達上百斤的實木書案便如脫韁野馬般咆哮着向正彎着腰的二位總旗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