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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黎笑。

二十五歲那年,我就已從江府天機營五百影衛里脫穎而出,負責保護彼時江州第一天才,江府三公子江凌風。

影衛沒有姓名,無我相,即眾生相,必要時候我們只是一個每名沒姓的影子,就像蒼生黎民,沒人在乎他們的故事。可偏偏三公子卻笑着說:“蒼生也有故事,黎民也需開心歡笑,從今日起,你的名字,叫黎笑。”

三公子江凌風,性情溫和,風流倜儻,天資更為凡人無二,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要數他護短的性格。而整個江府乃至整個江州,最受三公子掛心的,自要數江州臭名昭著的第一紈絝——江四公子江長安。

第一次遇到江四公子時,那是陪同三公子從江州外歸程,皎潔月色下,漫天的大雪。

風雪中,就見城門口站定一個白衣少年身影,笑意如春風暖陽,遠遠喝道:

“日月傷暮客,風雪照歸人嘍……”

他反覆喊着唱着,跑着跳着走完整條長街,好像讓每個人都分享到這種歡樂,後來我才知道,每當江三公子遠途歸來的時候,江四公子總會第一個站在城門外等候,晝夜如此,風雨無阻。

而每當城中家家戶戶聽到這句話時,都不禁欣然一笑——江三公子回家了。

也是每逢這個時候,三公子的笑容也最明亮,樂呵呼喚:

“傻長安……”

“唉,我可不傻嘞,我可是最清楚了,二哥最喜歡的就是自己的安樂窩了,無論外面景色多美麗,食物多美味,女人多美麗,江凌風總是敵不過‘回家’兩個字……”

“那是,在我心中當然什麼都比不上一個‘家’字,家裡有娘親,有大姐,有無良老爹,還有芸娘……”

“還有江長安!”白衣少年大笑道。

“對,還有一個傻長安,哈哈哈……”

這個時候,四公子總愛走在前頭,引着眾人,像極了一個先鋒官,朗聲大笑:

“我帶你回家!”

……

坦白說,我很討厭這位被稱為廢物的江四公子,原因並非是他人瞧不起的沒法修行,更不是他貪美好色,而是他總能惹來各種各樣的麻煩,最後總會是三公子親手收拾一個又一個的爛攤子。

十三歲那年,年僅十歲的四公子撞倒了祖祠中的供桌,三公子為之受過,遭五十杖刑罰。

十五歲那年,江四公子天殘之軀發作,三公子親自深入北海禁地,歷經艱險,負傷累累,親自尋來地心火眼果入葯。

十六歲那年,千人齊聚江府門前,請求江府處死傳言會為江州帶來厄運的天殘之體,還是三公子走出堂前,一夫當關,不惜與天下為敵。

……

我還記得大船迎安闕建造完工那晚,繁星點點,四公子倚在甲板上,叼着半根稻草,苦思冥想着給新造好的船兒取上一個好名字。

三公子站在江畔,問江府藥師張不才:“我還能活多久?”

張不才答:“少則三年,多則五年,絕不出十年。”

那時,我才知道一個已經醞釀準備了十數載的計劃,一個早早存在了十數載、名字叫做“江笑儒”的謊言。

三公子仰頭看着新船,再看向船上白衣少年,臉上笑容依舊,大聲說道:“迎安闕。”

白衣側目,眼眸大亮:“迎安闕?迎來歲歲平安?”

三公子搖頭輕笑:“是迎江府長安。”

前往皇城那一晚,三公子酩酊大醉,我知道,這一去,世間再無江凌風,而是剩下一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同胞兄弟,一個自小因雙腿疾病被一位莫須有的老者帶走治病,只有每逢大年節時見得寥寥幾面的陌生兄長。

他不會再在迎安闕上笙歌,風月湖裡捉鱉,摘星樓頂對酒,西江月畔賞美人。不會再做兩兄弟最常乾的荒唐事。

他要變得心計深沉,要做最不喜歡的詩詞歌賦,要料理從不在意的諸般事宜,要眯起眼縫,藏起笑容,變成另一個人,變成曾經最不屑與之為伍的人,變成一個全江州敬仰的好人,一個江四公子最痛恨的壞人。

而四公子也會有許許多多的敵人,凌霄宮慕華清,京州皇室恭王夏己,他會抽絲剝繭,最終發現尋尋覓覓殺了他兄長的人,是這個坐在輪椅上的殘廢。

公子說,‘人生無處所,處處似長安,酒安似琥珀,江濤碧琉璃。’

於是,公子變成了主上,世間也再無黎笑,多了一個叫做阿璃的奴婢。

我又想起從皇城回來那天,江州天驕“死”了,秘不發喪,江州十堰大雪,江四公子舊疾複發一度昏厥,撐着身軀從病榻上爬起,跪在雪苑門前,求着見主上遺軀最後一面。

七日後,江四公子不知所蹤。

我不得不承認,面對這位江州第一紈絝,我真的看走眼了。

兩天前,剛來到浮雲城的那一夜,我斗膽問主上:“屬下不明白主上為何要做出十倍苛收的暴舉?江州諸多世家因為此事早就蠢蠢欲動,浮雲城必定危機四伏,就待請君入甕,主上明明知道其中利害,又為何偏偏這個時候趕來浮雲城?”

主上笑着說:“我現在像個壞人嗎?江州上下都痛恨、恨不得做夢都除之後快的壞人?”

我默然不答,心底卻已認同,從萬民敬仰到無數人叫罵,這一切不過才短短數日。

主上的目光忽然看向了壁上裱着的那副畫作,那幅主上在畫梅亭作的畫,畫上是兩個相貌相仿的少年,長兄所過之處,滿地落紅,稍顯稚嫩的白衣少年跟在身後,一臉懵懂。

他盯着那畫上的白衣少年,目光柔和似春風,笑容溫暖如驕陽,聲音恬淡:

“你要當著江州諸多勢力強者親手大義滅親,救他們於水火,他們會感激你,我會受千人唾棄,而你則萬人景仰,然後,他們會敬畏你,會懼怕你,卻又不得不依靠你。自今日起,你不再是他們認識的紈絝,不再是廢物,而是江州未來之主!”

我以我血,為君鋪一路鮮紅。

……

所有修行者都被這突然的殺機轉變給驚呆了,一個字也說不出。

江長安愣在原地,雙手忍不住地顫抖,眼眶通紅,目光游離着血絲,像是無助的孩童,手足無措。

直到,他將他背在身後,冷風中,凌厲如刀鋒的夜風撲在白衣身上,少年臉上,全數擋在身前,他一步步朝着城外行去,向著北方——

“我帶你回家啊……”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