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李翹兒安靜的仰躺着。

身側儀器上所顯示的各項數值都穩定在了可控範圍內，醫生在離開前也明確表示自己妹妹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但這絲毫都沒有能夠讓林野心中劇痛稍減。

坐於床沿，林野無數次想要伸出手去撫摸李翹兒的左臉，但每每到了半途便又會如觸電般縮回:那只有不足三十公分的距離，彷彿已經成了他此生都無法抵達的彼岸。而在岸的另一頭，是李翹兒被潔白紗布包裹着的側顏。

“哥哥，你會永遠、永遠、永遠都和翹兒在一起嗎？”

我會。

“那......哥哥，你會一直保護翹兒嗎？”

我會。

“嘿嘿，翹兒就知道，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歡哥哥！”

我也......

對不起。

哥哥失信了。

哥哥沒能......照顧好你。

手背感受到了點點溫熱，林野茫然的撫了撫自己的眼眶。感受着陌生的濕潤，生平第一次流淚的林野一時間甚至都還無法理解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

就連去想象那白紗之下的畫面都不敢，林野身軀顫慄的幅度愈加無法控制了起來。

她還這麼小......她還這麼小！以後的人生該怎麼辦？

等她醒來......我要怎麼告訴她，就是我這個承諾過會永遠守護她的人，在那份需要挖掉她眼睛的合同上籤的字？

就因為我沒能保護好她！

就因為......！

篤。

簡短而清脆的敲擊聲打斷了林野逐漸失控的情緒。將上半身探入屋內，總教官做了個“出來說話”的示意。

“你妹妹她，”因為已經事先了解過了情況，所以總教官在說每一個字的時候都在注意林野的表情:“怎麼樣？”

“左眼球切除了。”再次站於他人身前的林野，面上已無異色:“以後，她只能用右眼生活了。”

“雖然現在說這話可能有點不合適。”作為可以說是看着林野兄妹二人成長起來的長輩，總教官實在太明白李翹兒在對方的心中究竟佔據着何種地位了。所以就算是安慰，雷爺亦是一再小心着斟酌用詞:“但只要人活着，就好。”

“卿小姐只是受到了驚嚇、加之過度勞累陷入了昏迷，醫生說並無大礙。”此刻並不想與任何人談論李翹兒，林野直接轉移了話題:“另外，我們在打掃現場的時候發現了趙啟星小姐。受了些擦傷，休息休息就可以了。”

“這些我都知道。”伸出手擺了擺，總教官打斷了對方的話頭。對方並沒有如自己期望般展露狂暴，雷爺心中隱隱的不安反而越發嚴重:“......包括和尚跟那兩位的狀況。”

“嗯。”和尚的手術至今還未做完。一想到這裡，林野心頭籠罩的陰霾更甚:“等這次任務結束，我會主動辭職的。”

“少跟我在這兒扯犢子！”聽聞對方口中退意，總教官眉頭一挑就待發作:“才這麼點事兒就扛不住了？！”話頭頓了頓，總教官隔着玻璃往病房內瞟了瞟，到底還是壓下了音量:“誰願意出這種事兒？但有了問題，找辦法解決就是！辭職能解決什麼問題？”

“所以，”倒不是因為敵人接二連三的打擊使得林野心生俱意、起了逃避的念頭，林野上一句話最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試探:“杜爺的意思......依舊讓星火負責這項任務？”

“狂三倒是借事發了難，不過沒能如願。”似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總教官有些煩躁的揮手打斷了這個話頭:“媽的，那個狗日的，倒真他奶奶的會挑時候！”

“嗯。”聽說暫時保住了這項任務，林野心中微微鬆了口氣。與貪戀權利無關，只是一路走到這裡，很多事情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生意那麼簡單了，現在的林野需要這個位置。最起碼……

心中浮起幾張或暴戾或冷漠的面孔，林野眼中蘊藏的濃鬱黑暗一閃而逝。

最起碼……

“對了。”並不清楚自己的這位老部下究竟在心中為敵人安排了何種結局，總教官思量許久，終是裝作輕描淡寫般將此行的真正目的說出了口:“你們到達醫院之後不久，A·S就聯絡上目前正身在歐洲的卿先生。我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做了何種交易，但是在我出發之前，卿先生通過電話和杜爺進行了溝通……”話未說完，總教官便感覺走廊上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很清楚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對於林野來說是何其殘忍，但他依舊還是硬起了頭皮:“A·S進入國內的力量，三日內會全部撤退，而星火對卿小姐的保護期限，也只剩下一個星期的時間了。”

“就這麼……讓他們走？”看向自己的頂頭上司，林野有那麼一瞬間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在他們殺了我們那麼多人以後？”

“A·S承諾，每一條人命，都會按照我們自己內部撫恤金的五倍數額進行賠償……”

“就是五十倍！五百倍！那些錢可以讓死去的人重新活過來嗎？！”陡然炸響的咆哮吸引了原本因為兩位長官談話而稍稍離遠了些的星火漢子。豎起食指，總教官示意他們不用上前，林野的狂暴卻仍在繼續:“那些錢，可以讓和尚現在就重新完好如初的站在我面前嗎？！可以讓翹兒的眼睛重新復原嗎？！”

“能嗎？！！！”

“都不能。”猶如正在猛烈噴發的火山突然恢復了平靜，明明是如此極端的情緒轉換，林野卻連一點徵兆都沒有:“所以，我不接受。”

“你以為我就願意接受了？”迎着林野冷漠的眼神，總教官感覺自己被對方目光中的某種東西深深地刺痛了:“但命令就是命令！而且就是退一千步、一萬步說，你不甘心……但是卿家取消任務了啊！林野！聽明白了嗎？僱主取消了委託！再怎麼樣，算後賬也得等這一陣兒過……”

“這道門後面躺着的，是我妹妹。”總教官的話沒能說完，林野便再次打斷了他，指了指某個方向:“那裡，和尚甚至都還不清楚究竟能不能救得回來。”將手縮回，放於心臟，林野眼中閃着危險的光:“更多的戰士們被裹屍袋裝着運回了公司……而就這樣，你們說要放A·S走，說要我等……”

“你們不要問我……”將心口處的布料揪至變形，因為用力過猛的關係，林野的左肩再次開始滲血:“你們回去問問那些現在躺在停屍間里的弟兄們，去問問那些甚至都再也拼不完整的兄弟們……問問他們！”

“問問他們同意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