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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着那些人走來方向,緊緊地盯着地面。當有三個粗矮的影子從黑暗處投出來時,緊張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才放了下來,有影子便是人。

他這才仔細的去看那些來人。

皆是一身簡單的粗布麻衣,不算落魄,倒是穿戴得十分整齊。他們背上各自背着巨大的箱子,最頂端多出一塊的竹片編製的板子,似乎是為白日遮陽所用,只不過此時他們將周圍的紗幔掀翻在箱子上面。

箱子里似乎裝着金屬類的東西,隨着他們行進的腳步,撞擊得叮噹直響。隨着他們從那條岔路上朝這邊越走越近,林蘇青隱約聞出一些草藥的味道,像是山參與何首烏一類氣味濃重的中草藥。

走在中間的是個身材瘦小的男人,口音同他在浮玉城聽來的不太像,明顯也是外來人。

“二位且放寬心,四田縣最是缺這些金屬質地的鍋碗瓢盆了,小弟我上回來時,只帶了五把菜刀,兩口小鍋,七隻大鐵勺。你們是沒瞧見這裡人搶貨的架勢,小弟我方剛擺出來,立刻就被一搶而空了,他們連價都不還一句的。”

走在路外邊的個頭最是高大,但面相十分的憨厚,他聽那瘦子如此這般的形容,便摸着後腦勺笑着:“俺倒不是擔心賣不動貨,俺正是擔心貨太少了,供不應求!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走在最裡邊的那個精壯的漢子隔着瘦小個拍了他一把,嚴肅道:“嘿!別這麼大嗓門,小聲點。”

大個子連忙縮了縮肩膀,聲音立即低下去:“誒對對對,這會子大傢伙還睡着呢,可不能吵着人。”

那精壯漢拽着背帶將背後的箱子往上提了提,道:“驚動人是小事,怕的是驚動的不是人。”

說著他摸了摸胸前,驟然一怔:“哎呀我的護身符呢?”

那名精裝漢連忙調回幾步作勢要去找,而那瘦小個子拍拍他道:“不見了就別找了,什麼護身符不護身符的,裡頭不就是張畫得花里胡哨的紙嘛,我箱子里多了去了,你要是想要,一會兒到地兒了我贈你一個,花色隨你挑。”

那精壯漢卻不以為然:“你那東西怎能和我的護身符比,我那可是特地求廟裡的大師寫的,在佛燈前供了足足七天呢。”

大個子也勸慰他:“七天算不得什麼,我娘以前給我從觀里求來的符,在香灰里埋了七七四十九天哩!上回還不是丟了,我娘差點沒打死我。”

那精壯漢聽他們如是這般的勸說,又眼見着前方就快到四田縣了,也只好作罷不去尋了。

“算了,趕明兒回去時我再沿路找找,這地兒人煙稀少,興許還能找着。”

聽着他們的談話,似乎是行腳商人一類的。又見他們面相都頗和氣,林蘇青這才從樹蔭林冒出來,朝他們走去。

“三位大哥……”聲音清亮,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醒耳。

那三人不約而同看向他,個子最高大的那人毫不猶豫地站在最前面將另外兩人護在身後,而原本走在最里側的那名精壯的漢子亦是伸手將最瘦小的那個漢子護在了最後面,並道:“不用擔心,他有影子,我們三個人,他只有一個人。”

原來大家都知道可以通過影子辨別是人非人。

大個子將另外兩人往身後護了護,自己松活着手腕拳腳,沖林蘇青走來,不客氣問道:“你誰呀?”架勢彷彿如果不老實回答,他就要動手開揍。

林蘇青彬彬有禮的笑着朝他們拱手道:“三位大哥不必緊張,在下不過是個趕路的普通人,方才聽三位的話裡頭,也是要去往四田縣的?”

大個子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另外兩人的眼色,見他二人點了點頭,他才回答道:“是又如何?”

林蘇青有禮回道:“遙夜沉沉,在下孤身趕路,頗有些膽戰心慌,不知可否與三位大哥做個伴?大家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如此這般的謙恭,他們也不該拒絕他吧。

那大個子上下打量着他,見他錦衣華服,又儀態謙雅,正打算點頭答應下來,卻又連連搖頭,扭回頭去徵得另外兩人的意思。

那兩位見勢,也不太虛林蘇青,乾脆大方的上前來,也沖他拱拱手。瘦小個子比較精明,仍然存疑,便問話道:“我見小兄弟品貌不凡,像是哪家的小公子,怎的沒有僕從,隻身趕路?”

林蘇青笑道:“大哥抬舉了,在下不過是個僕從而已,正是聽我家主上的吩咐,前往四田縣送信的。”

去四田縣的具體目的自然不能逢人便說,編個無傷大雅的小謊也無妨。

他雖然對那三人笑臉相迎,但他心裡早做着隨時撒腿就跑的準備。畢竟保不齊他們突起歹心,要謀財害命。

雖然他一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這身衣裳了,可萬一他們是先拿命後搜身,不就死得冤枉了。

好在江湖兒女多仗義,他們三人只是這一聽,便直接相信了他。

瘦小個子道:“你們家公子也是怪狠心的,叫你一個人行夜路。”

而後他看了看林蘇青來時的方向,感嘆道:“你也是夠膽大,偏走的是亂葬崗的路。”

林蘇青聽得一愣:“亂葬崗?”

精壯的漢子瞧了瞧林蘇青來時的方向,也搭話道:“你是浮玉城來的吧。”

聽着問話,他們三人似乎時常在這一帶活躍,僅憑個方向就判斷出林蘇青是打何處而來。

“你可別小瞧了那條路,近倒是最近,但是夜裡誰也不敢走。你呀,你能活着走出來,算你小子祖上有照應,命大着哩。”

“可能是運氣比較好,一身浩然正氣震住了那些東西哈哈、哈哈哈哈……”林蘇青面上若無其事的笑着,心裡恨不得一刀將迷谷老兒的鬍子給剪了,這是指的什麼破路!

又是幾聲公雞鳴啼,悠長而嘹亮,彷彿是要將黑夜叫白,又彷彿是在有意提醒着隱藏在黑夜裡的某些東西——天快亮了,該散的就快散去罷。

夜霧茫茫,萬籟俱寂。寬闊的道路,除了莊家地和野樹林,便只有他們四個參差不齊的身影。一邊閑聊一邊趕路,他們默契的讓林蘇青和瘦小個子一起走在中間,似乎是對弱者的一種保護。

恰恰是這種不需要言說出來的自髮型保護,令林蘇青的心中猛地有所觸動。是誰都能當他是弱小者。

四個人趕路,便連那個看着年紀與他相差無幾的小個子,也是對他關照有加。並反覆的囑咐:“一會兒若是遇到什麼突發情況,不論是什麼,你一定要迅速躲到我身後去。有我們仨護着你,保管放心吧。”

瘦小個雖然是出自一番好心,卻聽得林蘇青格外失落。他其實不願做一個弱者,怎料想人人一見他,便當他弱不禁風。

曾經的世界,畏畏縮縮的過也就罷了,能否讓他在這邊的世界裡,重新活一回?

他想做一個頂天立地的錚錚男子漢,由他去保護別人,而不總是別人來保護他。

他們很快瞧出了林蘇青的情緒變化,瘦小個子第一個察覺,忙關心道:“小兄弟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箱子里有些葯,你且說說,我拿給你。”

精壯漢子也忙道:“我這裡也有,你別客氣,不收你錢,只要你別說出去就行。”熟人太多了,不收錢的買賣被說出去了,大家的面子上都過不去。

說著他就要放下背後的箱子,幫他翻找。

林蘇青連忙阻了他們,擺擺手道:“沒事,就是有些心事罷了。”

他腳步停頓了一刻,復而行進,邊走邊問他們:“你們覺得……我看上去很懦弱嗎……”

大約是許久沒有過這樣正常的閑聊,也大約因為是陌生人,一別之後便再無關聯,他才想說出心中的話。

三人聽得一愣,瘦小個子想了想,趕忙拉住他的手臂,停下來解釋道:“小兄弟,該不是我方才的話傷到你了?實在是對不住。我們都是些粗人,說起話來不太講究,但是你放心,我們都沒有要害你的意思。方才如果是我說錯了什麼話,我給你賠個不是,小兄弟你莫要往心裡去。”

原來自己突然冒出的問題,令他們如是多想,於是連忙解釋道。

“我知道你們的一番好意。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隨口問問。繼續趕路吧,哈哈哈哈~”

幾人沉默了片刻,俄而那名精壯的漢子開口回應了他方才的提問。

“我剛剛想了想你問的問題。我覺得吧,懦弱這種事,並不是對一個人定義,我認為它只是指人的其中一面,而人是有千面的。”

這回答十分鮮少,而且一聽他的確是經過了思考,想要認真的回答。林蘇青連忙豎起耳朵聚精會神的去聽他將。

“就好比,有些皇帝,撫定內外,睦鄰安邊,使得民富國強,天下太平。可是他怕死,甚至連只雞都不敢殺,就算只是小蟲螻蟻他見了也會害怕。那麼,可以說這樣的明君是一位懦弱無能的人嗎?”

接着他又道:“可是換個角度重新看。假設這個人他不是皇帝,只是一個具備這些大智慧大能耐的普通百姓。他沒有機會去一展才智,大展宏圖。所以在尋常人眼裡,他怕死就算了,還不敢殺雞,甚至連小蟲子都怕。那麼,可以說他是英明神武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