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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到這個份上,世間若想再尋到你幾乎不可能。加之他連子夜元君夜也親手殺了,假象做足便能以假亂真,世間便只能相信你們母子都已經死了。”

她說話時,手打着緩緩的節拍似的,輕輕拍打着忍冬的腦袋。林蘇青看了幾眼就別過眼去,不忍多看,不忍心她這樣拍打它。

“而天界想要確認,唯有一個途徑。”她道,“便只能找白澤神尊求證。”

林蘇青猜到了,在誰也無法知曉時,唯有曉盡天下事的白澤神尊能夠堪破真假,只不過依他的性情……

“難怪……難怪白澤神尊當初說二太子欠着他一個恩情……”

一切都理順了……多少疑問困惑了他數年,終於梳理清楚了。可是,卻並沒有曾經以為的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緩緩地深深地吸入長長的一口氣,一氣迅速呼出,以為會就此舒暢一些,然而並沒有,沉重的感覺反而越發清晰,亦越發沉重,越發沉悶。

“我所能告訴你的差不多就是這些了,再細緻的我也不知道了。”她嘆了口氣站起來,聽上去她的心裡也在發悶,並且悶得也不輕。

“信與不信,隨你自己判斷。”

“我信。”林蘇青頹然地靠在椅子上,“你所說的經過與我所知的線索都能結合。我就是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信……”

“可是你當時相信魔尊寂帝的話時,也是這般認為。何況,寂帝所告訴你的也是事實。”

“幫二太子說好話於你有何益處嗎?”林蘇青面無表情的道,“之於我心中如何看待二太子,於二太子、於世間、於你,我的看法毫無價值。”

“隨你如何認為咯。還是那句話,信與不信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將我知道說出來罷了。”

“謝謝你。”

當感謝早已經成為了來往之間的客套話,他也已經許久不曾這樣真誠的道過謝意。

“不必客氣。”

都聽不出彼此話里的情緒,然而誰的回答都飽含着感情。

……

幡然醒悟總是正面的改變,然而有時候的醒悟何嘗不是一種殘酷?經歷了最殘酷的過程,經歷了最殘酷的改變,然後獲得新生,然後去回顧曾經。

假如曾經深陷泥潭,禁在困境,幡然醒悟便是一種登頂後的豁然開朗;而假如,你親自推翻了曾經所以為的一切……

最難受莫過於推翻曾經的一切。

最痛苦莫過於你恨了對你好的人。

林蘇青木然的坐着,就連他自己也無法體會清楚他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當如何去形容出來,他將心裡的感受抿了又抿,實在難以形容。

一時間有太多的感覺湧上來,將心裡全部堆堵住了,竟成了類似於空白的感受。太多的事情湧上來,將腦內也堆堵住了,亦成了類似於空白的一片。

這時候的茫然與出神與平時是完全不同的。

“後悔了嗎?”她平常的問道。

林蘇青牽動了嘴唇,沒能回答出來。後悔了,後悔極了。世間沒有比後悔更痛苦的事情了罷。

“等他涅槃重生,我去道歉。”他喃喃道。

“你是說鳳凰涅槃重生嗎?”

“是的,我知道他是鳳凰,若不是因為他是鳳凰,我也不會刺那一劍。”

“哦……你連報殺母之仇都有着盤算。”

“是吧。自私自利如我,殫精竭慮的鑽營算計,只為自己苟活。”

“人之常情,不外乎慾望。”

“與我體內是否封印着魔神無關,是我自己的慾望。”

“至少你自己知道這一慾望,總比不知道好。”她像是在寬慰道,“許多人是不知道自己的慾望,沉迷其中還自得其樂,最是可怕。”

“可怕么……”林蘇青神情木然的坐着,眼神在地面上放空,無處着落,“世間忌怕魔,嗤之以鼻不願與之為伍。其實不然。實際上,魔一直住在每個人的心中,有慾望便可能一念即成魔。那麼說到底,其實世間的每一個生靈都是魔。”

“你要因為事實的打擊,便就此墮落嗎?”

林蘇青搖了搖頭,沉默了半晌,才自言自語似的低語道:“二太子曾經教我堪破,我一度以為我已然堪破,回想那時候的自己辯得頭頭是道,現在才知,當時不過是片面的理解。當時的我,自以為堪破種種,然而實際上,我不過是浮在大海上一片葉子,只看見了冰山的一角。”

“堪破,必須有所經歷,有所悟,才能有所破。”她道。

“經歷了也不一定能全部堪破。”

“而今你堪破了嗎?”

林蘇青點了點頭,隨即搖了搖頭:“沒有萬事皆可破一說,但凡活着,永遠在路上,便永遠在參悟的過程中。”

“所以你是要挺過去,重新振作起來。還是要從此歸於平淡,生活在這山野之間,就此做個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夫?”她站着,兩隻手手腕交叉搭在椅背上,看着林蘇青問道,“畢竟,你為了活着處心積慮,而別人為了你能活着,也是費盡了心機。”

林蘇青又搖了搖頭,這次他沒有回答。只是心裡明白。

他曾經在二太子面前做過承諾,他將如何要如何。後來他反悔了,他只要活着,然後做個普通俗人。不過現在,他有太多的後悔,後悔恨了二太子,後悔曾經太多的自以為是,後悔殺了二太子,因為後悔,他想將曾經的承諾繼續兌現,可是也因為後悔他覺得活着累極了,後悔的感覺太折磨人了。

“林蘇青。”她突然提高了音量,“我方才還漏了一件事忘記告訴你。”

還有什麼……令他更加後悔的事情嗎……

“不過有勞你先去尋些能填飽肚子的食物來,最好是大魚大肉一類吃了立刻有力氣的東西。”她揉了揉肚子,又拍了拍肚皮,“順便澄一些山泉來,我說得口乾舌燥嘴角都翻白沫了。”

幾隻小熊貓一聽。當即就起身要出去尋,被她一伸腿全部攔住:“不是讓你們去。”

她抬起下巴戳了戳林蘇青的方向,招呼他道:“快去,我得吃飽了有力氣了,才能將這件事兒。你也是,我怕你承受不住。”

“好。”

林蘇青應了便起身出門去,剛一起腿都是軟的,不是因為坐了太久。

有足足五年沒有走出這件小木屋了吧,剛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將目光看出去,就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一陣頭暈目眩。

他一把扶住門框,怎料被門上的木刺扎到了手指,疼得他當即抽了一口涼氣。

眼睛很快適應了強光,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指腹,正冒着晶瑩的血珠,疼痛的感覺令他清醒,令他感覺到自己活着。

他伸出手探着光,燦爛的陽光將他的骨節分明的手指照得亮白,像透明了似的,肉透着血液的紅,彷彿能夠隱約看見骨頭。

單單被小小的一根木刺扎到手指,便將他堂堂男兒痛得皺緊了眉頭。不敢去想,假如是自己一刀刺進自己的胸膛,再從傷口裡切開,然後一刀又一刀的切下自己的心……

不能再想下去了,想着連自己的心口都隱隱作痛起來。

這身軀體,曾經是二太子心口上割下來的一塊肉。他整個人,都是二太子心口上一塊肉。林蘇青想着想着忽然有一須臾的恍惚——不知是自己活着?還是二太子活着?

他看着依然在不停地往外冒着血珠的手指,血珠越聚越大,滑下低落,恰是滴在跟着它的地枇杷的鼻頭上,它被雨水打濕毛髮即將干透,鼻子上依然濕濕潤潤的,血珠一打中它的鼻頭,便迅速滲入了進去。

地枇杷眼巴巴的瞅着它自己的鼻頭,又透過鼻頭瞅着林蘇青。

“你……不要跟着我,我現在害怕見到你。”林蘇青鼻腔酸澀,一頭出了門,不再回頭。

饒是多麼堅毅無比的內心,也經不住懊悔的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