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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扉輕叩無人應,卻隱有動靜自園中傳來。梅枝清瘦伸過牆籬,葉落花未開,灰牆褐枝像一幅零落的水墨。碧凝隔着木門,兀自開口:“春曉,我知道你在裡面。”

仍舊沒有人作答,碧凝垂眸望着腳尖緞面繡鞋,白牡丹的紋樣沾了些塵土:“呂家二哥讓我來找你,開開門。”

門閂響動,吱呀一條細長縫隙,孟春曉警惕地向外打量,見只有碧凝一人,才側身讓人進來:“姚小姐,有什麼事嗎?”她很快落上橫木,看人華麗容飾眼底閃過一絲訝異,“你這是?”

姚碧凝理了理披肩,在孟春曉面前站定,眸光堅定而鄭重:“我來不及解釋太多,現在你的處境十分危險,幕後之人不願意你成為他的破綻,呂家二哥讓我來救你。”

孟春曉仔細聽着,卻不知道該不該信任姚碧凝。她的指尖不自覺地輕扯着藍布衣褂的下擺,陷入了猶豫。姚碧凝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裡,徐徐道:“你應當明白,以此處的隱蔽,若不是呂家二哥相告,我絕不會輕易尋來。”

“可是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孟春曉有些茫然,聲音也拔高了些,“警備廳的人四處搜尋我的下落,一旦我離開,他們立刻就能夠找到我。”

碧凝握住她的手,掌心清晰地感受到輕微的戰慄:“不會的,你聽我說。”碧凝嗓音溫柔安撫她驚慌的情緒,“此刻,我們唯一能夠寄以希望的便是鎮守府了。”

“鎮守府不會放過我的!”孟春曉搖了搖頭,唇色蒼白,“姚小姐,你可知道這個局原本就是……”

“那是幕後之人的心思,這與你並無關聯。”碧凝語調堅定起來,她的眸光注視着孟春曉的眼睛,“你只需要如實告訴鎮守府一些信息,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孟春曉將手抽離出來,一臉難以置信:“你難道要我為了保全自己,而去犧牲二少爺嗎?他對我的恩情,我本就無以為報。”

“你自然不能提呂家二哥一個字,”碧凝輕嘆一聲,清風裡發縷微動,“想要除掉你的人是喬望騏,你只該記住這個名字。至於其他人,該說的不該說的,你自己思量吧。”

事到如今,碧凝再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既然原本就是一場較量,陸笵遲早會覺察到喬望騏,能夠將呂家從中摘出去,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為避免惹人注目,當車子駛入寶瑞南路,碧凝便向江富城道:“停車吧,我從這裡下去。”黛色裙擺划過鐵漆門沿,她望一眼前排的孟春曉,又看向陸笵,“我相信陸先生是守諾之人。”

“自然。”陸笵嗓音沉穩,“姚小姐不必多慮。”

寶瑞南路行人如織,林立的商鋪熱鬧喧繁。碧凝走在路上,仰望那霓虹閃爍,暮靄沉沉。

鏡花水月成空,山雨欲來風滿樓。

她一步一步,穿過深巷,跫音漸起青石板。

雕花鐵門緩緩開啟,陳媽迎出來:“小姐,你可算是回來了。”她打量一眼碧凝,卻見宋錦的鞋邊沾了塵泥,眼含憂色,“這是發生了什麼?”

“陳媽,我沒事。”碧凝低低一聲應,往裡步去。

陳媽跟在一旁,嘆了口氣:“老爺回來後大發雷霆,夫人和少爺勸了好一陣子才稍微緩下來些。你一會兒見了,可要小心着回話。”

姚碧凝甫一進門,便見着曉薇如釋重負的神情:“小姐,我找了你好久,幸好你沒事。”她圍着碧凝仔細轉了一圈,又壓低了聲音道:“老爺在書房等你。”

碧凝踩着那赭石色台階,一步步接近色彩斑斕的穹頂,希臘神話的油彩深深包裹着她。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不顧一切地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卻只是為了成全心中那一點毫無用處的愧疚。或者善意。

咚咚咚,三聲,每一聲都敲在她自己的心上。

姚秉懷坐在堆滿賬冊的紅木桌案後,脊樑挺直,專註地瀏覽着。他埋首於賬目之中,彷彿屋內只有他一人,並不理會進來的碧凝。姚碧凝自知闖了大禍,父親的沉默昭示着他心中深刻的失望與憤怒。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總是會格外寧靜,而她已如飄搖遠洋的扁舟,回頭也不再是岸。

“父親。”她終於開口,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安靜,指尖不由攥緊。

姚秉懷仍不做聲,看完手中那一頁賬冊,方才抬起頭來:“你還認我這個父親嗎?”

“父親,對不起,我知道我的做法讓您難堪。”碧凝說得誠懇,“可是事出突然,我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你知道這場訂婚宴意味着什麼嗎?喬家是什麼身份?而我姚某人生平又何曾被人這般指指點點?”姚秉懷怒極反笑,他拍案而起,眉眼一凜,“我倒要聽聽是什麼荒唐的理由,值得你做出這麼荒唐的事!”

孟春曉的事情牽扯甚廣,碧凝並不願說:“父親,我確實有難言之隱,請您原諒。”

瓷杯擲地,梅子青釉碎了一地,姚秉懷目光銳利:“你今日若是不給個明白的交代,大可走出姚公館的大門,我只當沒有你這個不孝的女兒。”

碧凝從未見父親如此大動肝火,那瓷盞碎裂的聲音令她心驚。看來今日,若不將實情道出,父親決計不會有絲毫退讓。這在她心頭困擾許久的秘密,終於抽絲剝繭,在姚秉懷面前徐徐展開。

個中曲折,如此種種,是請君入甕,是逐鹿之爭,是以百姓為棋兩相博弈。

如果一開始,她困惑,她猶豫,她不明白一切的背後究竟隱藏着什麼。後來的迷霧已經在蛛絲馬跡中逐漸散去,她清楚地看到,那一汪權力角逐的深潭。

喬望騏借呂家之手,設下一個直指鎮守府的陷阱。他要讓初至滬上的陸笵,在群情激憤之下舉步維艱,而不惜以人命作為代價。秦虞山、孟春曉、倒在槍下的無辜學子……不過是這場殺局裡微如螻蟻的存在罷了。

那麼喬家,對喬望騏所做的一切知情嗎?這已經不重要了,喬望褚對陸笵明面的示好和喬望遠閣臣的身份,足夠保證喬家的根基。可是喬望騏又怎麼會甘願為喬家所驅使?而他又是否有自己的企圖呢?碧凝不願意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