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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清凈的茶舍已然是劍拔弩張,孟春曉緊緊握着手中的匕首,姚碧凝甚至能夠感受到她的顫抖。警衛舉着槍,卻又不敢將孟春曉激怒:“你別衝動,只是帶你去問話,沒事自然會放了你。”

“放了我?”孟春曉忽然笑起來,匕首仍抵住碧凝,嗓音有些嘶啞,“進了警備廳,我哪裡還有命出來?”

姚碧凝的脖頸處傳來痛感,晃動的匕首鋒刃劃破了表層肌膚,滲出絲絲血色。她靜默地佇立着,任何一個動作都可能帶來更大的傷害,她的性命全在孟春曉的一念之間。孟春曉在她身後,雖然不能看到她的神情,但碧凝已經感受到她此時此刻的惶恐。

而這份惶恐,讓姚碧凝有些忐忑。她已經可以肯定,孟春曉正是那精妙設計的棋局裡,一個關鍵的棋子。孟春曉的身上,不自覺流露出的情緒里,全然不是本能的恐懼與憤怒,那是事情敗露後的驚慌失措。

姚碧凝處在如此境地,心中不是沒有恐懼,但是她表面仍很鎮定。此刻,她是孟春曉手中唯一的籌碼。

又有幾個警衛趕來,雙方仍是對峙着。誰也不知道,手起刀落與子彈破空,究竟何者能夠佔領先機。孟春曉開口:“你們後退,不許跟來,否則姚碧凝性命不保,喬廳長大約也不會放過你們。”她挾持着姚碧凝,慢慢往門口挪動。

警衛看孟春曉已經紅了眼,唯恐她真的做出玉石俱焚的事來,只得按她說的步步往外退。

孟春曉的步子漸快,在碧凝耳畔道:“姚小姐,我本來已經買好了去南洋的船票,還要麻煩你和我走一趟了。”

“為什麼要那麼做?”姚碧凝只得跟上她的步子,“你知不知道那天有學生因此送了命?”

孟春曉眸光微微閃爍,語調緩和下來:“我也沒想過會這樣,他們……”

姚碧凝感到匕首離了脖頸,一聲瓷瓶碎裂的聲音,身後的人似乎鬆了鉗制。她循聲回顧,卻見孟春曉捂着頭,血從她的指縫間溢出來。晴子正在她的身後,手裡還握着破碎的青瓷片,神色有些驚恐。

警衛見到局勢變化,紛紛靠近,將槍管對準了孟春曉。然而驀然之間受擊的孟春曉,卻在本能的反抗中將手中鋒刃刺向了晴子的肩。細微的裂帛聲,鮮血汨汨湧出,染紅了衣綢上粉白的櫻花。孟春曉看到手中利刃刺入血肉,也愣住了,癱坐在地。警衛很快上前,給孟春曉戴上了銬鏈。

晴子如斷線的紙鳶,直直墜落。姚碧凝攬住她,卻看到她艱澀啟唇,綻開一個笑:“碧凝姐,你沒事真好。”

警衛準備押着人離開,姚碧凝望着孟春曉滿手的鮮血,向人開口:“先送去醫院包紮吧。”

“可是……”警衛有些為難,他們好不容易把人抓住。

姚碧凝示意一旁的東瀛女子攙住晴子,從手包里拿出紙筆,匆匆寫着一串數字,也不抬頭:“都已經拷上了,孟春曉傷得也不輕,到時候人沒了你們拿什麼審?”她將筆帽蓋上,紙上一串數字,遞給一個警衛,“這是姚公館的電話,你去找個電話亭,就說我這邊有急事,讓司機開車來暢西路。”

警衛出去後,等待的每一秒都那樣漫長。碧凝看到身旁晴子愈漸蒼白的唇色,還有那嵌在她肩上的匕首,像是有什麼撕咬着自己的內心。面前這個尚顯青澀的少女,與她不過幾面之緣,卻勇敢地走上前來,只為了救她於險境。

碧凝瞥一眼孟春曉,經歷了方才的狀況後已然陷入沉默,她低垂着頭,兩隻戴着銬鏈的手捂在腦後,有些褐紅色已然在指間乾涸。

汽笛聲在門外響起的那一刻,碧凝立即站起身來,她走到門口望了一眼,招手示意茶舍內眾人出來。

晴子已然沒有氣力,碧凝緊緊地攙着她往外走,在司機的幫忙之下才讓晴子安穩地落了后座,一個警衛押着孟春曉也跟着進了車廂。

碧凝這才轉過身,拉開前座的車門,只覺如坐針氈:“等會兒從後巷口開進去,慈安醫院前門是石階。”這是老夫人壽宴那天喬舒敏告訴她的,只是這樣短暫的一個月,天地間微不足道的轉瞬光景,可她卻遇到了太多的事。

姚碧凝第一次覺得那條遍植梧桐的查理路長得望不到盡頭,她一遍遍地在心裡描摹慈安醫院的大理石台階和白色穹頂。終於到了,護士看到來人的累累傷痕,趕緊讓人躺上病床,通知醫生進行縫合手術。

醫院廊道里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來的呂雁筠一身鵝黃色洋裝,外罩一件羊絨開衫,衣裙卻顯得有些空蕩。姚碧凝記得這件裙子,那是她陪着雁筠一同挑的,彼時笑意盎然的雁筠穿得正合身,如今卻是身形單薄了。

呂雁筠打量着眼前的情景,護士推着兩張白色病床,一旁還佇立着背槍的警衛,她眼裡疑惑而憂慮:“碧凝,發生什麼了?你沒事吧?”

姚碧凝搖了搖頭,可現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護士推着病床往前走,她只得邊走邊向雁筠道:“我回頭再和你解釋。”

呂雁筠點了點頭,她瞥見病床上趴着的孟春曉,不自覺脫口而出:“孟春鸞!”她的聲音並不大,而前面的人已經走遠了,並不曾聽見。

急救室的門緩緩關上,手術燈倏忽間亮起。姚碧凝等在外面,和警衛一同沉默着。她緊緊地盯着那扇白漆鐵門,空無一物的白,讓她的心也懸在空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餘下的幾個警衛也已經趕到了急救室外,他們顯然接到了非常嚴格的指令。姚碧凝站在急救室走廊的窗前,瑟瑟寒風鑽入她的頸間,那裡有一道淺淺的紅痕。

姚碧凝注視着手中的懷錶,指針走得那樣慢,她索性不再看。也不知過去多久,夕陽的餘暉透過窗子映着走廊的白牆,那一抹霞光分外冷清。

那道彷彿隔絕生死的鐵門終於打開,戴着口罩的護士陸續走出來,其中一個向姚碧凝道:“手術結束了,那位小姐的刀傷有點深,需要好好靜養。”

姚碧凝鬆了一口氣:“辛苦你們了,”她接着問,“那麼腦後受傷的女學生呢?”

“我不知道,方才我只負責協助那台手術。”護士搖了搖頭,提着藥箱往另一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