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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薇屈指叩門,嗓音有些急促:“小姐,快醒醒。”

清晨的日光還很柔和,碧凝迷迷糊糊地聽見門外叫喊,伸手揉了揉眼睛:“什麼事情?”

“小姐,有人往家裡來了電話,指名要你來接。”曉薇知道姚碧凝素來不喜被人擾亂清眠,卻實在沒有辦法。

姚碧凝沒好氣地起身,趿着拖鞋擰開門柄,邊往外走邊問:“這天兒都還沒大亮呢,是誰打來的電話?”

曉薇搖了搖頭,桃紅色的頭繩隨髮辮跳動:“不曉得,對方的語氣很着急,我問了一句那人也不說。”

姚碧凝旋梯而下,坐在沙發上,身子微微前傾,拿過金屬手柄的聽筒:“我是姚碧凝。”

清晨的街巷顯得分外寬敞,這座城市還沒有完全醒來,碧凝踩着小羊皮鞋走在路上,腳步聲踱出一種頗富韻律的聲響。她左右顧盼,想瞧瞧是否有黃包車的影子。

寶瑞南路地段昂貴,住戶大都沒有什麼早間出行的需求,車夫們往往很準時地等到他們蘇醒以後才前來等候光臨。

碧凝等了幾分鐘,決定放棄,她只能往外邊走邊留意着了。昨晚應當下過雨,石板路的縫隙被灌滿,她走得急,水漬星星點點地濺到潔白纖細的腳踝和絲質的裙擺。她的步子絲毫沒有減緩,仍舊匆匆向前。

所幸沒有走得太遠,一輛恰巧落了客的黃包車出現在眼前,碧凝攔下來,報出聖約翰的校址。

話劇社出事了。一切並非發生在清晨,而是昨天深夜。巡捕房連夜帶走了兩名話劇社的學生,這件事情簡直是聖約翰建校以來最為轟動的新聞。

“知玉,你來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姚碧凝抬手輕揉眉心,她聽着在場各位同窗的紛紛議論,卻一句也沒有能夠聽清。

知玉拉住碧凝略微往牆邊走了兩步,避開嘈雜的中心,開口解釋:“我之前本來並不住在校里,但陸長官近日囑咐我多留心,於是不久前住進了校舍。也正因此,我才知道了昨夜事情的始末。巡捕房來得毫無預料,他們聲稱從報社攔截了一些消極言論,與聖約翰話劇社的兩名學生有關,說是要帶人回去審審,把幕後主使給揪出來。”

“報社?哪個報社?”姚碧凝的直覺告訴她,此事大約與晨報有關。當時秦虞山出事,就是因為晨報的關係。

知玉的回答果然印證了碧凝的猜想:“是晨報,說是巡捕房例行檢查的時候發現的。”

姚碧凝不由嗤笑一聲:“這個理由,也太冠冕堂皇了。且不論巡捕房什麼時候不辭辛勞到半夜開展例行檢查,就說這位晨報的周主編,實在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人物。”

“碧凝姐,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地方。昨晚發生的事情,更像是故意為之,那兩位同學被帶走時都矢口否認與晨報的交集,我更願意相信他們。”知玉撥了撥耳際的碎發,她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哀愁。

姚碧凝頷首,略一沉吟道:“我知道了,你先留在這裡,穩住同學們的情緒,讓社員先不要慌,我想辦法去探探風聲。”

“我儘力穩住大家的情緒,但是碧凝姐,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衝著你來的。”知玉應下碧凝的囑託,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

姚碧凝有同樣的感受。

最近這陣子發生的事情應接不暇,她不是沒有想到,話劇社發生的一切很有可能源自某些方面的報復或者敲打。

碧凝沒有忘記那一日在晴子茶舍見到周主編身影時候的情景,他和喬望騏之間既然早有牽涉,那麼在其中幫襯便不足為奇。

巡捕房隸屬於警備廳之下,他們的夤夜行動必定少不了喬望遠的支持,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今林潛正在警備廳暫坐交椅,雖然名義上代表內閣督察,到底沒有多少根基。如果想要通過林潛的途經讓那兩名蒙冤的學生被釋放,喬家勢必要借力打力,讓此前林潛在聖約翰教堂的出其不意付之東流。

想到這裡,碧凝改變了主意。她喉頭一哽,原本準備報出的地址生生咽了回去。

“小姐,咱們去哪裡?”車夫見人半晌沒有開口,轉身問話。

“我們去晨報報社。”姚碧凝略一思忖,決定先去找一趟周主編。

陡促的樓梯很是沉悶,鞋跟敲擊在台階上的篤篤聲令碧凝心裡忐忑。晨報的編輯許多和她打過照面,見着了例常是笑着道聲好,以致她走到主編室外的時候,覺得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和刻板。

碧凝抬手揉了揉臉頰,確保自己看起來神情自然,才一鼓作氣伸手敲門。

周主編開門時一身玄色長衫,推了推圓圓的黑框眼鏡,像是有些意外地打量兩眼來人,又微微一笑道:“這還沒有到交稿的時候,什麼風把姚小姐吹來了?”

姚碧凝不動聲色,抬手將碎發捋到耳後,莞爾:“怎麼周主編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姚小姐這是說哪裡的話,晨報文藝版面可是指望你能多交幾份獨家稿。”周主編自然擺手,側着身子讓開了路,“進來坐,有什麼事情咱們喝着茶慢慢說。”

一壺熱騰騰茶水氤氳着溽暑時令,天花板上的華生吊扇不緊不慢地轉着,將裊裊白煙吹散。

姚碧凝不提昨夜發生的事情,似是前來另有目的:“之前蝴蝶夫人的反響,周主編想必應該知道,不過機緣巧合當時的連載給到了北平那邊。想着這麼長時間了,我們也算有交情,後邊的話劇稿,我預備讓晨報來跟。”

周主編一聽笑意更甚,連連稱好:“姚小姐有這個打算,我自然是歡迎得很。不瞞你說,如今的新聞翻來覆去就那麼些,又難有獨家,要想出彩還是離不開文藝版面。”

“既然周主編願意,那我也就不去聯繫旁的了。”姚碧凝依舊不提昨夜的話題。

周主編頷首,笑着問:“那姚小姐覺得,咱們這個版面什麼時候可以開始預着?我曉得肯定得等話劇公演之後,這個公演……”

他忽然神情古怪,臉上未收的笑容開始變得有些扭曲,頓住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