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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凝看着喬望騏琥珀色的眼瞳,被人此語問得一頭霧水:“記得什麼?”

喬望騏斂眸,遮過那若有似無的失意,再啟唇時瞥見來人,只無謂一句:“沒什麼。”

“碧凝,你們聊什麼呢?”呂雁筠拎着手包走過來,竹青色旗袍垂至腳背,綢布水紋一樣。

“隨意說著牆上的畫兒。”姚碧凝望向雁筠手中的包,開口問道,“你這是準備走了?”

婚宴還不曾完全結束,滿堂歡笑正濃,倒無人注意這邊。

“推杯換盞無趣得很。”呂雁筠在門邊站定,眼神往席間一睇,“你瞧這醉的醉、鬧的鬧,餘下的不過藉著宴聚可勁兒捧殺。”

“我繼續去無趣地推杯換盞,不擾佳人清凈。”喬望騏噙着笑,準備往席間走。

“少喝些,酒醉傷身。”呂雁筠朝人背影囑咐,復而向碧凝狡黠一笑,“咱們一起走吧。”

“不行,我手包還在裡頭。”碧凝心知呂雁筠是為了她才有此提議,可她決計不能給人留下話柄,“我現在若是走了,指不定明兒被人怎麼說。”

“你何時在意起那些個閑話了?”呂雁筠拉過碧凝的手,“我已經同之硯說過了,手包他會替你拿。現下就這麼出去,旁人也不會太多想。”

暖意隔着白色蕾絲傳遞至碧凝指尖,她略一頷首,也不再顧慮。煙青色裙擺隨步子漾開,她跟着雁筠,逐漸逃離這令她窒息的喜宴。

紅艷艷的玫瑰拋諸腦後,街上的每一縷清風拂過臉龐都是舒適的。姚碧凝望着來往的行人,每個人的神色都不盡相同。連同他們的步履,有的匆忙,有的悠然,還有的漫無目的。

“咱們去哪裡?”姚碧凝站在路口,看向身側雁筠。

“自然是暢西路,姚伯父他們就要回來了,你可不得打扮打扮?”呂雁筠希望藉此分散碧凝的注意,這是排遣愁緒的必要方式,她指向右手,“順着這邊走。”

“你知道,我如今身無分文。”碧凝望着雁筠興緻極高的模樣,也不禁微微一笑,只是像結了一層霜。

“我帶着呢,還能把你抵在店裡不成?”呂雁筠拉着碧凝往前走着,指尖始終不曾鬆開。

那些無法躲避的遺憾里,所有嚴寒如刀的情緒都奔涌而來。疼痛總是會有,那就像是將一部分從人生的果中剝離。此時真正有用的鎮痛劑,不過是一絲清晰的溫暖。

碧凝回握着雁筠的手,她知道這是一種無聲的力量。

霓裳洋裝店。玻璃櫥窗里懸掛着裹挾春意的華美衣裙,呂雁筠一眼便瞧中了其中一件,向碧凝道:“咱們進去瞧瞧?”

“這是本店新到的衣裳,流行的法蘭西樣式,每件衣裳滬上都只有一件。”霓裳洋裝店老闆照例戴着高高的禮帽,站在海藍色木邊玻璃門前,眉飛色舞的神情結合著那身裝扮更令人不禁想笑。

“進去吧。”碧凝也不由輕笑,舞台劇里誇張的表演,正活靈活現地呈現在面前。

女侍者很快上了茶水,呂雁筠仍舊要了咖啡,並未多言。她端起骨瓷杯微抿一口,是加了雙份糖的,滿意地頷首:“這回是記下了,也無怪乎暢西路這琳琅滿目的店鋪中,霓裳獨佔鰲頭。”

“呂小姐,衣服取來了。”老闆擎着一件金紅色長裙,裙擺鑲着細長的黛色窄邊。

“碧凝,你快去試試看。”呂雁筠伸手輕推身旁端坐的碧凝。

姚碧凝抬眸望向那件衣裙,這樣的顏色極致而絢爛,並不是她所習慣的:“會不會艷了些?”

“先去試一試。”呂雁筠在一旁鼓動,她直覺這件衣裙是適合碧凝的。

拗不過呂雁筠的滿懷期待,姚碧凝站起來身來,接過金紅色長裙往試衣處去了。

呂雁筠小口淺啜着咖啡,隨意在店內踱步,不時瞥一眼角落帘布。正當她的目光在一排鮮麗衣衫中流連,卻聽見碧凝的嗓音:“這件衣裳如何?”

呂雁筠回首,一時愣住。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姚碧凝,像春日裡最明艷的海棠,那抹艷色里透着溫柔與冷清。

“不好么?”碧凝見人未語,抬步往落地鏡去。

玻璃鏡面映出一襲紅裙的少女,碧凝一時亦不能回過神來,為這份熟悉的陌生所驚動。

這是與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感覺,她不曾料到一件衣裝竟能帶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變化不是不美麗的,可是她卻想要逃離它。

帘布豁然關上,呂雁筠才要稱讚卻已不見人影。

碧凝將金紅色衣裙換下來,向雁筠道:“有些不合適。”

呂雁筠有些不解,從碧凝臂彎拿起衣裳,在她身前比量:“我覺得好極了。”

碧凝只是輕輕搖頭,將衣裙遞給女侍者,拉着呂雁筠向外走。

霓裳老闆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將高高的禮帽摘下,撓了撓頭。

其實碧凝自己也不能準確形容心底那一種細微的畏懼。或許是偏離常態,給她帶來脫離掌控的潛在危險感。

在如今的處境里,她彷彿站在一葉扁舟之上,波濤起伏,不知何時才能靠岸。

父親和喬姨的離開讓她明白,從未有此刻這樣期待着一成不變的安穩。

暢西路上永遠行人如織。呂雁筠似乎下定決心,拉着碧凝一間間服裝店逛過去。她難得沒有替自己選一件衣裳,卻堅決地給碧凝買下不少,全都囑咐送到姚公館去。

衣飾的選擇最是消磨時間,不知不覺已經日照偏西,餘暉將天幕映成琉璃。

枯木圍欄和沉靜的草木在暢西路別具一格,那正是晴子的茶舍。湘妃竹簾染上了一抹暖色調,濃墨書就的茶字在風裡微動。

呂雁筠唯恐碧凝睹物思人,再想起不愉快的事來,刻意加快了腳步,希望談笑間快些走過去。

姚碧凝的視線卻已經被茶舍吸引。她望見那掀簾而入的男子,一身灰墨長衫,戴着黑邊圓眼鏡,赫然是晨報的周總編。在他的身後,跟着一個矮個兒男人,看上去頗有幾分眼熟。

如果碧凝沒有記錯,那人正是彼時晴子伏地哭泣時,一旁佇立的東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