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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梨擱下手中的細尾筆,眉如遠黛,她轉過身,背對着妝鏡。那件戲服於何梨而言顯得有些寬大,肩線落了下來,腰身也並不合適。這樣的不合宜在姚碧凝眼底反而顯出一種難以言說的韻味。

姚碧凝在何梨面前站定,將手中的棕色小皮箱放在桌案上,扣動閉合處的鎖簧:“贖金我帶來了,陸家小姐歸我帶走。”

何梨的目光輕輕掃過一眼整齊排列的錢幣,並不流連:“他們很信守承諾。”

“何梨,該你履行約定了。”姚碧凝望向她,又一次重複。

“姚小姐難道不覺得他們的決定太過輕率了么?”何梨勾唇一笑,眼眸似喜似嗔,“只有你一個人來,如果這裡當真是一個陷阱,無論之後是否有補救的方法,都是徒勞無功的。”

“的確如此,可我已經來了。”姚碧凝並不急着察看周遭的情形,她知道如果何梨不鬆口,大約很難發現與陸孟瑤有關的蛛絲馬跡。

何梨不再繼續提及前話,而是抬手一指:“坐下來吧,希望姚小姐願意聽我說一些話。”

那是一把竹製太師椅,背後的絞花是壽桃紋,因用久了,扶手顯得很有光澤。姚碧凝伸手理了理裙擺,應聲落座,等待何梨的講述。

“你一定有很多問題想要得到答案,我都會如實告知你,不做絲毫的隱瞞。但是在此以前,我想同你講一個故事。”何梨的指尖描摹着戲服上絲繡的紋路,眸光殷切地看向碧凝,彷彿在徵求她的同意。

姚碧凝忽然感受到一種若有似無的悲憫,這種情緒莫名得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願聞其詳。”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約是二三十年前,北平的天兒還沒有變。可是人世間總不那麼太平,缺衣少食的人家便不得不做起狠心人。”何梨絮絮地說著,伸手撫弄着垂下的青絲,“我是自小被賣在戲班子里的,外頭的天地有多大一概不知,只曉得整日學戲,一遍又一遍地苦練戲詞。”

“那時候你便開始唱樊梨花么?”姚碧凝隨口問道。

“不,不是的。”何梨微笑着搖了搖頭,否認了碧凝的猜測。

何梨拿起梳篦細細整理烏髮,她的髮絲漆黑如墨,大抵來自長年累月的悉心養護:“也許是我的相貌不夠出挑,又或者是師傅更偏愛師姐,從一開始我就和戲裡的主角沒有緣分。我的確是唱樊梨花這齣戲,也背下來整段的戲詞,可我在其中扮演的不過是毫不起眼的角色。何家班的名聲愈發響亮,樊梨花的劇目被富貴高門點了很多次,可是讚譽只屬於真正扮演樊梨花的人。”

“那麼後來呢?”姚碧凝知道,故事一定有所轉折。

“我終於等到了一次機會,一次或許可以翻身的機會。我永遠記得那一天的喜悅,突如其來的興奮甚至讓我不禁顫抖起來。你能夠明白嗎?”何梨的眼眸里燃起神采,她並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答覆,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講述,“當我看着那本該穿戴着戲服上台的師姐在我面前暈倒,師傅在後頭急得團團轉,我知道我該鼓起勇氣去爭一爭。”

“我覺得我完全能夠勝任樊梨花的角色,整個戲班裡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做這個救星。”何梨嗤笑一聲,似乎在嘲諷什麼,“我就那樣不知天高地厚地穿着樊梨花的行頭,登上了富麗堂皇的戲台。上蒼沒有格外眷顧我,儘管我的戲詞沒有出任何差錯,卻因為戲服並不合身,被自己絆倒在台上。”

“這一齣戲,是誰家府上點的?”姚碧凝循着她的話,試探着問。

何梨的眸光里透露出一絲讚許:“姚小姐果然體察入微,曉得這段往事與雲家有所關聯。”

“我想現在這個時候,我們的話題沒法繞開它。”姚碧凝回答得乾脆而坦誠。

“演砸了這齣戲,師傅不會饒過我,我知道這比臨時更換劇目更為糟糕。當我忍着疼痛從戲台上站起來的時候,所有的議論聲像利箭一樣射過來,偏偏無處可躲。”何梨的嗓音愈發清冷,她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瓜葛的事情,“我在何家班裡原本就不會討人喜歡,即便到那時也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師傅以班裡的排行來稱呼我,所謂的恩義其實是極為淺淡的。”

“我想,幫助你擺脫那次困境的人,正是雲爺。”姚碧凝緩緩開口,這故事的走向已經再明晰不過,年輕公子施以援手,弱質優伶心懷感激。

“是啊,多麼俗套的情節。我寧願故事真的如同戲文里說的那樣,年輕公子和伶人之間該有一段鏡花水月的緣分。”何梨輕笑一聲。

“可惜年輕公子早已心系佳人,堂會上的解圍不過是舉手之勞,他並沒有放在心上。雲府的青眼讓我在戲班裡的地位終於有所不同,儘管他時常來聽我的戲,卻也再沒有其他的可能。”何梨望向姚碧凝的面容,目光凝聚在她秋水般的眼眸,“那人,你知道的。”

“我知道么?”姚碧凝不由有些困惑,對於雲轍的情感,她實在沒有頭緒。

何梨頷首:“我相信他給你看過一幅畫像。”

姚碧凝驀然憶起在那座不見天日的庭院之中,她曾經見過的那捲畫軸。微微泛黃的紙軸鋪展開來,溫雅嫻靜的女子映入眼帘,畫中人是端慧格格。這個認知令碧凝略為心驚,這段感情註定是隱秘而剋制的。

姚碧凝回想雲轍的面容,那神情似乎總是古板地拘束着,她試圖去想象他年輕時為此情所累的模樣,或許是比如今更為肅然的憂愁,又或者是另一派少年多情的寂寂寡歡。

何梨顯然預料到了姚碧凝的反應,她接著說:“他從未想過將這段情意宣之於口。一邊是敬愛的兄長,一邊是溫婉的佳人,婚事早有定論,他只能接受現實。如果不是有一日的酩酊大醉讓他有片刻的鬆懈,這原本也不該被我知曉。”

姚碧凝聞及此處,恍然明白了何梨這番話的用意。何梨在借往事告訴她,雲轍並非只是野心勃勃之輩,他真正執着的,是對端慧格格始終不變的感情。這樣的解釋,遠比追名逐利來得令人動容。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名宅故夢》,微信關注“熱度網文或者rdww444”與更多書友一起聊喜歡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