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岸邊斜出的垂柳隔着浮動的月色望向無邊倒影,彷彿伸出枝條去打撈它的另一半生命,夜風很輕,一切都那麼靜。

在這蘇州河畔的一角,萬籟俱寂的時刻,伴隨着幾聲鐵環撞擊門扉的響動,鬢髮斑白的老僕提着油燈往院門走近。

吱呀一聲——

昏暗的光線里再無一人,只餘下晚風吹動檐角懸着的燈籠。晃晃悠悠,照亮育英堂已經有些陳舊的木質匾額。

“誒,這是怎麼了?”老僕原本睡眼迷濛,在嗅到白郁身上夾雜在濃郁香料氣息里的血腥味之際,立時清醒過來。

姚碧凝攙扶着白郁沿着石徑往裡走,因實情不便明說,只得隨口編了個合乎情理的借口:“方才我在街邊遇着白小姐,被個偷兒刺了一刀,所幸傷口沒在要害。這一時間離醫院也遠,我也沒別的主意,只好叨擾了。”

“咱們育英堂本來就是做善事的,沒什麼叨擾的,姚小姐先把人扶去廂房,我去叫夫人起來。”老僕藉著燈火看到白郁隱忍的面容,眼眸里湧上幾分憫然,又匆匆往後頭去了。

白郁步履虛浮地跟着碧凝向前走,嗓音有些不穩:“這裡安全么?要是有人走漏了風聲,我擔心連累他們。”

“育英堂里,除了一些無處可去的孩子,便只有管事阮娘和剛才那位老人家。”姚碧凝微微搖頭,繼而解釋道,“有些東西,愈是匱乏就愈是珍貴。這裡啊,都是孤孤單單的人抱在一塊兒取暖,誰也不捨得毀壞這種來之不易的安穩。”

“是這麼個道理。”白郁喃喃應答一句,若有所思地緘默了。

“白小姐,今夜梅麗珍里沒出什麼大亂子吧?”姚碧凝想起喬舒敏,雖則聯想起之前的信息應無大礙,她還是想要向白郁求證。

白郁回過神來,嘴角扯開一道笑:“和那場假面舞會一樣,不相干的人什麼也不會知道,只是一場混亂罷了。”

“那有人受傷么?”姚碧凝不禁蹙眉,春山聚攏。

“這個么,我也不大清楚,總歸不會有人出什麼大問題,畢竟梅麗珍還指着那塊招牌做生意的。”白郁說得淡然,卻教碧凝鬆了一口氣。

阮娘快步趕來時,白郁正倚在軟椅上,黑色格紋的披肩取下來,肩胛處長裙的布料已經被血漬浸染得看不出本來顏色,一段帕子接成的布條粗粗地裹着傷處。輕薄的布料被血水緊緊地貼在皮膚之上,屋子裡登時瀰漫著一陣刺鼻腥味。

“這……”阮娘略微一頓,便轉過身去,“我去請個大夫來。”

“阮娘,不必忙了,這時候診所怕是都閉門了。”姚碧凝溫聲道。

阮娘擺了擺手:“不礙事的,我曉得大夫的住處,這時候叩門也不算太晚。”

“阮娘,她傷得不重,我們自己來就好。”姚碧凝拉住阮娘的衣袖,莞爾一笑。

阮娘看向碧凝頗含深意的眼眸,心裡也有些明白了,活到這個年紀,多少有幾分通透。她也不再堅持,更不去盤問,只向人問:“都需要些什麼,我去給你們備着。”

“創傷葯,乾淨的繃帶,酒精,剪刀,帕子,還有針線。”白郁乾淨利落地交待,末了又添一句,“麻煩您了。”

姚碧凝從手包里拿出錢遞給阮娘,叮嚀道:“今晚的事情,還請阮娘勿要向任何人提起,否則那偷兒或許會盯上育英堂。”

阮娘鄭重地頷首,往外間去了,門扇合攏。燈光如豆,兩人的側影映在窗前。姚碧凝看着白郁煞白的面孔,害怕她昏睡過去,倒了一杯熱茶,喂她喝下幾口。

碧凝想要找些話和白郁聊着,總歸能夠讓她振奮一點,不過今晚發生的事情她卻不好詢問太多。碧凝看着白郁輕顫的雙眼,幾欲闔上,連忙拋出了話柄:“白小姐,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么?”

白郁想了想,低聲開口,語氣有些淡漠:“哦,當時姚小姐似乎把我錯認成了旁人。”

“這樣說白小姐或許不大高興,不過其實並非我眼花了,你和她實在非常相像。”姚碧凝說起這件事情,覺得大概能夠找到向晴子還個人情的機會。

“相似到什麼地步?”白郁的話語里亦染上幾分興味。

姚碧凝不假思索地答道:“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當然,若是細看,總有些不一樣的。”

白郁忽然頓了頓,才道:“世界之大,看來無奇不有。”

“白小姐不好奇我說的這位友人是誰么?有機會的話,你們可以見一見。”姚碧凝微微一笑,她注意到了白郁神色的變化,總覺得這裡面蘊含著什麼。

白郁面露苦澀:“姚小姐的朋友,恐怕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與其自討沒趣,我倒是不如不湊那個熱鬧。”

“你誤會了,她是個很好相處的姑娘。”姚碧凝如此說道,晴子的性格的確不難相處。

“那是對於姚小姐吧。我們不是一路人,大約也沒有相識的必要。”白郁眼神有些躲閃,岔開了話題,“姚小姐看起來對育英堂很熟悉?”

姚碧凝見她不欲多說,自然不強求,只將疑惑暫且壓在心中,與人又閑話幾句。

阮娘準備東西的速度不算慢,除了酒精和繃帶,其他的院子里都備着,一來一回也沒有耽擱太久。但是這血淋淋的傷口,阮娘雖然聞之動容,並不太敢親自去看,更遑論在一旁幫襯。

姚碧凝抿了抿唇,握起桌上的一把鐵剪,裁開了白郁肩部顏色斑駁的衣料。這裡的條件極其有限,自然不可能有麻醉劑止疼,姚碧凝亦沒有護士嫻熟的手法,這是一次按圖索驥,說來也巧,上一回同樣實踐在白郁身上。

白郁咬着一塊乾淨的帕子,那塊帕子疊了又疊,被她咬得凹陷下去,留下清晰的牙印。姚碧凝專心致志地處理傷口,胃裡幾度翻湧,終於是勉強完成了。

兩人靜默相對,額頭上都滲出豆大的汗珠,彷彿收穫了一次新生。對於白郁而言,這確實是一次險中求生。

“姚小姐,你又救了我一次。”白郁沒有說任何感謝的話語,似乎那些言辭都太輕,遠不及她眼底潛藏的莊重。

姚碧凝站起身來,在銅盆里浸了浸手,搓掉指尖染上的血跡:“你可以先待在這裡休息,至少今晚最好不要隨便離開,阮娘不會泄露你的行蹤,也不會幹涉你。我現在得回去了。”

“姚小姐,我今晚不能待在這裡。”白郁搖了搖頭,望向她的目光裡帶着一絲探尋與猶豫,又垂首靜默片刻,似乎要做出什麼決定。

終於,白郁抬起蒼白的臉頰,向碧凝緩緩開口:“我今晚必須和陸先生取得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