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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英劇院的格局頗為獨特,座次分上下兩層,有左右兩旋扶梯。圓形舞台自在中央,上部直接穹頂。其裝潢頗為浪漫雅緻,挑高的穹頂以純白雕塑為飾,多是花草紋路,吊燈形如燭台,卻更有幾分水晶折射的剔透。

二樓牆壁以油畫裝飾,燈光暖暗,繪的是幾處名戲劇的場景。除戲目本身的吸引,百英劇院的內裡布局裝潢亦是年輕男女競相追捧的原因。

喬舒敏定下的座位在二樓,姚碧凝拾級而上,赭石色的木質扶梯與姚公館頗為相似。此時劇院中已有不少觀眾到了,金色天鵝絨包裹的座椅上坐着許多衣着光鮮的男女,因華光滿目,一眼望去倒沒有誰是格外出挑的。

百英劇院的二樓原本有些雅間的意思,卻又為著整體考慮沒有全然隔斷。每兩個座椅中間置了小茶几,與旁邊以緗紗作了軟隔,倒多了幾分影影綽綽的美感。

當姚碧凝垂眸看着戲票上的座次,一溜兒數過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那小隔斷里已經坐了人。百英劇院的座位緊俏,這原本是意料之中的情況,但讓碧凝始料未及的是,那懶靠椅背的鄰座,竟然是喬望騏。

“姚小姐?”喬望騏琥珀色的眸子里含了幾分笑意。

姚碧凝暗自哭笑不得,原本是喬舒敏在梅麗珍應當更容易遇上他,卻冷不防成了自己。雖說按如今的情形,舒敏是不會被發現了,可是喬望騏見着舒敏沒有與她同行,日後也未必不會穿幫。

姚碧凝微微平復心緒,只當是什麼也不知道,扶着椅背坐下來,莞爾與人寒暄:“喬先生,真是好巧。你一個人來的么?”

“看來姚小姐也是一個人。”喬望騏端起一盞咖啡,看向舞台四周黛綠色的帷幕,又接著說,“我原本是要將兩個座位一同訂下來,不過當時票已售出,沒想到是姚小姐。”

“其實看戲大多是結伴同行,喬先生為何不與雁筠一起來呢?”姚碧凝確實有所疑惑,以她對喬望騏的印象,他實在不像是會獨自在劇院里消遣的人。

“雁筠並不喜歡西洋劇目,應該對這齣戲沒有什麼興趣。”喬望騏抿了一口咖啡,面露遺憾。

姚碧凝想起呂雁筠之前對英文突如其來的熱衷,心裡不由腹誹——若是喬望騏邀她觀戲,無論喜歡與否,她都會欣然前往的吧。

不過這些話,碧凝當然是不好當面向喬望騏說的,於是只隨口說道:“喬先生看來是個忙人,能抽空來看戲,大約是極喜歡的。”

“喜歡?”喬望騏的目光仍落在舞台帷幕之上,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出在想些什麼,“也許吧。”

姚碧凝聽人這樣不咸不淡的回答,場面着實有些尷尬,索性不再說話,只靜默地等待戲劇開場。

“聽說姚小姐是昨日回滬上的。”喬望騏主動打破了沉默,這話聽起來很尋常,卻意味深長。

姚碧凝最不願意提及的話題還是在他們之間出現了,不過轉念一想,這對於她和喬望騏而言,本就是避無可避的。

姚碧凝頷首答道:“是的,喬先生的消息很是靈通。”

“其實不算靈通,姚小姐離開滬上的時候,走得悄無聲息,我就是絲毫不知情的。”喬望騏話音一頓,又接著說,“七爺那裡,恐怕姚小姐還得自己解釋。”

姚碧凝訕訕一笑:“確實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向七爺說一聲。”

“七爺讓我帶句話,他說你能聽懂。他之前給過你選擇,既然去了,就沒有第二回選擇的餘地了。”喬望騏擱下手中的咖啡杯,舞台上黛綠色的帷幕在燈光下猶如流金閃爍緩緩升起,戲劇開場了。

話音才落,樂音響起,劇院內嘈雜的交談聲此刻停歇。這句話在碧凝心頭千迴百轉,有什麼也終於如同一首隱秘的歌謠,悄然而至,寂靜迴響。

舞台上的情節很是精彩,提琴優美的旋律將氛圍烘托得正好,穿着華麗衣裙的女演員踮起腳尖,雙臂舒展,細軟的腰肢搖曳着輕紗裙擺。她就像一隻昂首的天鵝,積蓄着與雲霄相伴的驕傲美麗。

姚碧凝端坐在座椅上,暖暗的光在她的眼睫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她目不轉睛地沉浸在劇目之中,所有的思緒被牽動,隨着台上的動作而變化。

“砰——”

壓抑的悶響劃破劇院內的悠揚寧靜,這聲音原本不大,可是劇院里的觀眾立即意識到了危險。這顯然是槍聲。

這響聲如一道訊號,讓原本井然有序的劇院霎時間沸騰起來,人們大都已經坐不住了,舞台上聲情並茂的表演亦戛然而止。二樓左右兩邊的旋轉扶梯上都擠滿了人,一個挨着一個,爭先恐後地往下推着走。

一道道緗紗隔斷在觀眾的行動中揚起又落下,碧凝慘白着臉色坐在原地,她在看到喬望騏氣定神閑的模樣後彷彿明白了什麼,唇瓣翕動:“喬先生一早就在等着了?”

“梅麗珍里有些事情需要解決,我想用一齣戲劇來打發時間也是不錯的選擇。”喬望騏攤了攤手,回答得隨意而從容。

“你說什麼?梅麗珍?”碧凝站起身來,嗓音不禁顫抖。

“是啊,不過總不好當著飯店裡那麼多人的面解決,他們大概是在百英劇院旁的巷子里交手了吧,那裡人少,天色又暗,要方便些。”喬望騏端起杯盞,將餘下咖啡飲盡,白瓷釉面里只留着一汪淺淺的棕色痕迹,“現在看來,事情應該已經解決,可惜這齣戲是看不下去了。”

喬望騏的解釋讓碧凝心裡又往下一沉,雖然他話里輕描淡寫,可今夜的梅麗珍想必是極不平靜的。就在槍聲響起的那一刻,喬舒敏應該還和友人一同待在夜宴廳內。

舒敏會在那裡看到些什麼,又是否遭遇了什麼呢?

碧凝心裡亂糟糟的,也顧不得再隱瞞什麼,向喬望騏道:“舒敏今夜去了梅麗珍。”

喬望騏臉色一變,動作利落地站起身來:“你在這裡待着,我去找舒敏。”

姚碧凝望着喬望騏的背影,心裡忐忑又自責,倘使她沒有同意舒敏的請求,如今的情形也就不會發生了。她暗暗祈禱,希望舒敏沒有被這場禍事殃及。

一段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碧凝的沉思,她側首回顧,一絲血腥味彌散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