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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蟲的鳴笛,在草木叢中徘徊。半掩的門扉,卻又傳來響動,伴隨着搖晃的蛩音,來人醉意滂沱,一邊嘟囔一邊繼續將手裡的酒盞往地上砸去。

“你們,你們是誰?誰叫你們進來的?”醉漢猛然間往前一步,差點摔個踉蹌,又穩了穩步子,伸手往自己的胸口一指,“這裡是我的地盤。”

姚碧凝眼見他醉成這般,想從人嘴裡套些話出來:“左不過是個廢園子,憑誰都進的來,怎麼就成了你的地盤?”

那醉漢迷濛的眼一抬,正見月光下一道婉約娉婷的美人身影,嬉笑道:“我若是告訴了美人,拿什麼來謝我?”說話間便要伸手去拂人臉頰。

啊呀——

原本聲嘶力竭的叫喊,因着才濃酒燒灼過的喉嚨,只發出暗啞而沉痛的聲音。疼痛從皮肉傳導至骨骼,醉漢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肘,有一種螞蟻啃噬的痛楚。

深深的痛意彷彿一瞬間就能驅散酒氣,他在夏夜的風裡打了個寒顫,眼前朦朧的霧感消散,一陣清脆敲音,他這才看清方才變故的始作俑者——亮鋥鋥的一枚銀元,在翻滾數次之後,正安詳地躺在他的足邊。

再抬頭,是穿長衫的男子,明明一副紈絝荒誕打扮,一雙鳳眸卻銳利如豹地看向他,彷彿下一刻就要扼住他的咽喉。

“你說這裡,是你的地盤?”陸笵不願意和他多言,問得直截了當。

“是……不不不,不是我的。”那醉漢之前喝得不少,雖是有痛意醒神,說起話來到底有些錯亂,“這處空宅子荒了有些年,旁處留夜少不得錢。”

姚碧凝瞧人又像是恢復了些醺醺然,怕他醉得不省人事,趕緊追問:“你是說,你為了省些銀錢,夜裡就宿在這裡?那此處可遇到過其他人?”

“可不是,鳳陽春的床榻又香又軟,不過也費不少錢,將就一晚上,就多了幾盞水芙蓉……”醉漢說著,又朝二人身上比劃,“說遇着,也就遇着你們這樣的,什麼樣的好地方不去,非要這荒不瘮人的風流。”

他呵呵地笑着,又往迴廊柱子旁一坐,不多時便鼾聲均勻,夢裡會周公去了。

鳳陽春,那灑金燈籠正高高掛在不遠的紅檐頭上,儼然是客似雲來的景象。諸般繁華盡收園中,茗茶競沸,曲彈爭聲,在福緣巷裡絕是能排上名號的。

“二位裡邊請,這包間是全滿了,獨余樓上還有幾席雅座。”待人接物看慣了,迎人的茶童眼明心亮,一見兩人打扮便知定然不是隨意坐在廳堂的散客。

陸笵眉梢一揚,並不應允,卻向四周環顧才道:“我看鳳陽春地方不小,倘如多加些茶錢,可否挪得出一間來?”

“您這……”茶童語音一滯,左右看了看,清嗓拔高道,“現下委實是沒有包間了,給您二位挑個清靜的雅座也是不差的。”

現下正有幾位穿戴講究的太太途經,將這話聽見了才把原本狐疑的目光收起,跟在旁的茶童身後,往雅座席去了。

廊下寬敞,畫壁映斑竹。

“方才看來不是說話的時候,現下可能說了?”姚碧凝眼見那幾人相繼離開,遞了好處予茶童,才問道。

沉甸甸的錢幣在手心裡,是實在的分量,為難的話自然滾進喉嚨里:“既然您二位是誠心來,我也據實以告,但莫向外間提及。今兒雖然還有包間空着,但茶水坐席都是早擺好的,貴客訂下的地方,雖說一貫是空着的,但鳳陽春總不好隨意許了旁人。這萬一是被人曉得,咱們也不好交待……”

“你說一貫空着,是什麼人這麼闊氣,在鳳陽春擺出如此譜面來?”姚碧凝佯裝吃驚,順着他的話問下去。

那茶童顯然早對此事有些唏噓,如今正大光明地對人說起來,更是不遮不掩:“您可不知道,這位主顧不喜歡和旁人交集,但曲藝名伶誰又輕易請得動,索性用銀錢砸出來清靜,周遭的兩間也一併付錢定下來。這鳳陽春的包間茶席,於咱們這樣的來看,是一年的攢頭也未必能夠,不過貴客臨門,自然是無所顧惜的。”

這樣一番解釋,三人各懷心思。茶童眼珠一轉,顯然想讓這看來紈絝的新客多出些銀錢,去爭一爭包間的位置,好教他名正言順地賺上一筆,畢竟這可是不多得的好機遇。然而陸笵自有考慮,他不動聲色地敲點碧凝的肩頭,阻止了她原本想要開口向人爭取的意圖。

生意一拍而散,那茶童自向他人獻殷勤,指了雅席方向,便不再跟隨。

“這麼說,這位寧願付三間的錢財,只圖一個無人打攪的清靜?”姚碧凝行走之際,銀線織就的芍藥如月光浮動在玄青色的夜裡。

陸笵的步子走得隨意,透着一種慵懶的鬆懈:“你覺得呢?”

“我覺得那茶童沒有說實話。”她說到這裡,彷彿捕捉到了什麼,卻又不太真切。

是的,她聽出了茶童話里的破綻。既然有些地方一貫是為圖清靜空着的,鳳陽春的人自然是摸透了這樣的習性,又何必照着真有客來的做法,給空置的包間添上十足的茶水呢?縱然這裡的流水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鳳陽春可以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的耗費,下頭的茶童卻大可以藉著這樣的機會從裡頭牟出幾分利來。

如果這樣明擺着的好處卻無人去動,只能說明往那些包間里添茶送物都是那位貴客原本的交待。而這樣做,便不能再用圖清靜的理由去解釋了。這只能是為某個不想為人所知的會面所打的掩護。

思緒至此,她覺得腦海里有些亂糟糟的:“這不合情理,我們從懷燕堂到鳳陽春,原本是想要找到福緣巷傳聞的證據。雖然包間之事有蹊蹺,可如果鳳陽春主人想要招待誰,大概也犯不上鋪這麼一步險棋吧?”

陸笵長衫衣擺一掀,抬步向前,姿態很有幾分紈絝模樣:“那如果,鳳陽春根本就沒有主人呢?”

“沒有主人?”姚碧凝偏首看他,愈發不明白了。

陸笵頷首,向她解釋:“福緣巷裡所有店鋪,開門迎客,都是存了檔的。這鳳陽春名義上的主人,早在三年前便離世了,可登記的簿子上,卻遲遲都沒有變更新主人的名姓。偌大一處產業,每日掙的錢財可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