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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下珠翠的碧凝感覺一身舒坦,頸項間輕盈許多,她在餐桌前坐下來,小口舀着碗里的雪梨銀耳羹。

晶瑩澄亮的湯里,因雪梨透着清淡的果甜。等胭脂釉色的小碗漸空,她才抬起頭來,問向一旁的曉薇:“剛才你帶人去芳穗屋裡,她都收揀了些什麼?”

曉薇聽人提及,氣不打一處來,鼓了鼓腮幫子:“小姐,我從沒見過這樣的。”

“哦,沒見過哪兒樣的?”碧凝來了興趣,支頤看她。

“都已經封了錢給她,卻滿屋子翻找。能放物件的統共就那麼些地方,至於連床底下都不放過么?”曉薇想起那場景就連連搖頭,語調也不由驅高,“我實在看不下去那做派,難不成姚公館這樣的門戶,也能有留着人遺落下的什麼值錢物件不給的道理?”

“你呀別動氣,不是說家裡遭了災么,也難怪更儉省些。”碧凝為安撫曉薇的情緒開口解釋,又繼續問,“那後來呢?她都收揀了些什麼?”

曉薇掰着指頭一邊數,一邊說道:“箱籠里幾件芳穗的舊衣裳,一雙半新布鞋,兩捆紅頭繩……零零碎碎加起來也不值什麼錢,真是白弄出叮叮噹噹的聲響。陳媽這兩日犯了風寒,還在隔壁休養着,被這一陣也吵得夠嗆。要我說,若不是我催得緊,她還要再折騰下去。”

“總歸打發了出去,來不得第二趟了。”碧凝懶懶地伸了伸手臂,漫不經心地喝了幾口咖啡,她想是時候去一趟鎮守府了。

早晨的滬上已經蘇醒,生煎的香氣從街邊的鋪面迎風而來,是幾粒蔥花被熱氣蒸騰的曼妙。碧凝讓司機停在路邊等她,也加入到蜿蜒的隊伍里,等待一爐剛出鍋的美味。

列隊的士官認得車牌的號碼,放行不加阻攔。鎮守府威風凜凜的官邸大門緩緩打開,姚碧凝已然是這裡的常客。

篤篤篤——

碧凝屈指叩門,不輕不重的三聲。鎖舌轉動,陸笵出現在書房門後,他穿墨色襯衫,袖子被挽至小臂,是帶着細微光澤的柔軟材質,有幾分家常隨意。

“今天校里沒有課業么?”陸笵俯身斟了一杯檸檬水,將玻璃杯放到她的那側。

“我這裡有正經事,已經向校里告了假。對了,我來時買了生煎,和宋媽說好了,等會兒就送豆漿上來,這搭配起來可是地道的滬上味道。”碧凝揚了揚手裡的牛皮紙包,擱到茶几上,才坐下來接過水杯,微苦的清香沁人心脾。

陸笵至滬上時日畢竟有限,比起風味人間的小食,他對街巷商賈的了解顯然更為透徹。

“看來我今日是要嘗鮮了,宋媽是北平人氏,從未做過這些。”陸笵從一旁的矮櫃里拿出兩支銀叉子,注視着牛皮紙包被碧凝輕輕揭開,青綠的蔥花點綴潔白麵皮。

她看他細緻地品嘗生煎,也叉起一隻,熱乎乎的麥香與肉汁一齊攀上味蕾。宋媽正巧送了豆漿來,濃郁的味道頃刻間浸潤唇齒。

“宋媽,你也來嘗嘗。”碧凝莞爾,將牛皮紙包遞給她。

“謝謝姚小姐,我先前街面上也見着過,可是香得很。”宋媽笑着接過去,便下樓去了。

飲食作罷,陸笵推開書房的玻璃格窗,生煎的香味馥郁在空氣里,需要風來消弭。他站在窗欞邊上,伸手整理絲絨帘布:“現在說說你來的正經事吧。”

碧凝喝過檸檬水,手帕小心地拭過嘴角,繞過口紅顏色:“今天家裡來了訪客,說是芳穗的親人,受了天災來滬上尋親。”

“哦,這倒很有意思。”陸笵坐到她對面,身子略微後仰,眼睛裡露出一絲興味。

碧凝頷首,接著說:“鎮守府的人派出去,尋不到芳穗家裡人的下落,如今這人卻能從鄉下輾轉而來滬上,且沒有絲毫的風聲。我聽曉薇來報信的時候,也着實不敢肯定,但無論真假,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看來如今你已經篤定,所謂的訪客是不速之客了。”陸笵從她的敘述里,已然能夠明白後續的判斷。

“不錯,這正是我甘願冒着被羅伯特先生懲罰論文的風險,也要向校里告假的緣由。”碧凝提起羅伯特的名字,已經能夠聯想到此後埋首於藝術史厚重的拉丁文集的場景,有些不寒而慄。

陸笵聽到她這樣說,不由微微勾唇:“這個謎底是如何揭開的,我很願意聽一聽。”

“我雖並不認識芳穗家人,但卻曉得她以往每月的工錢都是要寄出很大一部分給家裡的。以前聽喬姨說過,她父親走得早,母親還懷着遺腹子,家裡生計實在難以維繫。芳穗這才被發賣當了丫鬟,家裡人全指着她的工錢過日子,連逢年過節的家書里都少不得要提錢財云云。”碧凝先述前情,白皙的指節在紫檀案几上輕叩,接著說,“如此情形之下,若是芳穗的家人尋了來,與其說是投奔她,不如說是藉著這個名頭來姚公館打秋風。”

一個人的行為,貫穿於種種細節,但總會指向同一個目的。這個目的,來自於內心的願望、抉擇與偏愛。

“我想出於這樣的前提,當一身珠光寶氣的人物出現時,應當足夠吸引他們的目光。然而事實卻與我的預判截然相反,邏輯解釋不通的情況,往往暗藏玄機。既然來者不為求財,又要打着這樣的幌子,只能是來探風聲了。”碧凝話至於此,見陸笵若有所思,等待他的回答。

“根據回報,芳穗家人確實因為天災離開了原來的住處,但他們卻決不會來到滬上。或者說,他們無法直接抵達姚公館,出現在你的面前。”陸笵走到書桌邊,琉璃檯燈旁有一封拆開過的電報,他隨手夾起,遞給她,“看看吧。”

寥寥數語,已然形成一個呼之欲出的真相。其實碧凝不是沒有察覺,也許是不願意最終站到決然的對立面上,她始終沒有主動地將那些細碎的線索拼湊起來。

如同西洋玩具里的拼圖,局部的細節已經在她心底勾勒出畫面的雛形,只是缺少最後一塊印證。

而這封電報,正是她拿起的最後一塊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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