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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大廳里懸着一盞寶藍色水晶燈,這種式樣的燈具是摩登人士必備的,但如此顏色實不多見。光影灑在白色的牆壁上,如清晨沉靜的海水,優雅而深邃。

這藍色之中穿梭着華服美衣的紳士淑女,間或有珠光寶氣的闊太太三兩同行。姚碧凝的一身洋裝在如此場合,並不顯得張揚,相形之下反而更顯端莊。

她攔下一個穿白襯衣的送酒侍者,露出禮貌性的微笑,詢問後知道喬老夫人壽宴定在二樓東廂,掛牌是伊頓莊園。

姚碧凝記得陳媽之前提醒過她,這壽宴應當是十二點開局,想必現在眾人已經到了。從喬家一同過去的繼母姚夫人必然位列席中,但姚碧凝還不能確定,呂雁筠的冒充是否被發現了,她現在又在哪裡呢?

姚碧凝站在鋪了羊絨地毯的樓梯口,心中極為忐忑,面前的幾步路像是布滿了荊棘。

樓梯旁正是通往花園的側門,噴泉池中流淌的水聲像是要湧進她心裡。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一道沉穩清澈的嗓音傳來:“呂小姐在花園等你。”

灰色呢子外套,頸部露出一寸深藍色領帶,姚碧凝循聲回顧,望見喬望騏漫不經心的神情。若不是近處再無旁人,她甚至不能確定他是否就是聲音的主人。姚碧凝向他略一頷首,轉身往花園走去,額前玫瑰色薄紗在風中微動。

方才她從大廳內只望見樹植掩映,噴泉池隱隱綽綽,現下看清卻是有些訝異。這座水景不大,那十二獸首中各涌一道活水,卻是有幾分圓明園大水法的模樣。過去在書中讀到的皇家景緻,竟於此處被挪用過來。

呂雁筠站在犄角分明的羊獸首旁,看不出平日里的西洋做派,一身水青色裙褂像極了舊式的閨閣毓秀。

“伊莎貝拉,我還沒有去到席上,只和侍者說不舒坦晚些進去,你快和我把衣裳換一換。”呂雁筠見到姍姍來遲的姚碧凝,輕拉住她的衣袖往花園另一側走,“方才坐在轎車後頭,又用帕子遮着咳嗽,司機約莫也沒有看清我的臉。”

穿過一條花間小徑,是另一扇門,旁邊正是盥洗室。姚碧凝本來想問方才傳話的人是誰,時間緊迫也就沒有再提。

水青色蘭花裙褂是姚夫人親自找人定的,喬老夫人傳統保守,更喜歡清雅的大家閨秀。本來呂雁筠穿着也好看,只略有些不合身,到姚碧凝身上更有一種弱柳扶風的態度。

姚碧凝禮帽之下已是低髻,簪上珍珠步搖也不費工夫。二人一前一後從盥洗室出來,正是一招移花接木。

姚碧凝推開伊頓莊園包廂大門的時候,裡面已經上了菜,父親沒有來,姚夫人喬望眉坐在喬老夫人身畔,暗紫色裙褂陪襯着壽星的如意紋紅衣。喬望眉平素愛穿旗袍,今日這身打扮亦是為了母親高興。姚碧凝輕喚了聲喬姨,又向喬老夫人祝了壽詞。

姚夫人年近四十,保養十分得宜,顯得仍很年輕,她對着壽星解釋:“娘,碧凝方才有些不舒服透了氣,來得晚些。”

喬老夫人臉上帶笑,神色慈愛絲毫沒有介懷:“一家子不必見外,我是盼着碧凝的,待會兒一定找大夫給好好瞧瞧。”她目光往旁邊一掃,語音逐漸轉淡,“另有些人無端晚來,我倒覺得本不必來。”

姚碧凝隨着喬老夫人的眸光,這才注意到偏側一桌,穿灰呢的年輕男子,正是方才幫呂雁筠給自己傳話的人。

她心下有些不安,他會把今天的事情告訴別人嗎?轉而又想到一點,他會不會是因為要幫忙傳話才遲到的呢?可她很快就平靜下來,呂雁筠會找他,一定是值得信任的。

父親在外出之前三令五申,不許她參與北平公演,甚至以不讓她繼續留校念書相威脅。這件事情必須隱瞞下來,不可以出一點兒差錯。喬姨心地好,卻萬事都聽從父親,姚碧凝知道一旦喬姨知曉,父親那裡便是瞞不住的。

她看到偏側一桌空了一個位置,便走到那裡坐下,等落了椅子才發現正好在那人對面。

姚碧凝撞上喬望騏的目光,才發現他的瞳孔不是黑色,泛着琥珀光澤,而他的輪廓也比尋常人更為深邃。她禮節性地莞爾,算是打了招呼。

同桌的皆是年輕人,穿粉色長裙的喬舒敏見人笑得爛漫,露出有些尖的虎牙:“碧凝姐,姑姑給你挑的衣裳吧,別說還真挺好看。”

主桌都在交談之中,這邊自然也不用拘束,姚碧凝抬手摸了摸喬舒敏額前的齊劉海:“是喬姨給挑的,你知道我平日不穿裙褂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煞是可愛。

喬舒敏吐了吐舌頭,眼裡狡黠:“拗不過祖母喜歡。姑姑是為你好,碧凝姐將來嫁給我哥,好讓祖母只幫着你。”

姚碧凝面上一赧,染上幾分緋紅霞色:“你才多大,盡說些不着調的。”

“舒敏,你矜持些,以後別讓人說是我把你教壞了。”喬望騏淡淡開口,劍眉微蹙。

姚碧凝又望向他,不由開口問道:“不知這位是?”

一聲帶着嬌音的嗤笑傳來,正是喬家最能折騰的主兒喬舒彤。

喬老夫人二子一女,長子喬望遠膝下只有這一個獨女,自幼便是橫着走的。幾年前嫁到沈家做少奶奶,沈少爺文弱,亦是耍足了威風。

喬舒彤晃了晃杯中深紅酒水,悠悠開口:“這位就是祖父的老來子,和外國女人的風流債,喬望騏。”

姚碧凝聽着,明白了喬望騏的身世,也知道喬舒彤的話對他而言不啻為字字誅心。她狀似無意地打量他的神情,卻只見他薄唇微抿,依舊泰然自若。

梅麗珍飯店的菜品是花足了心思的,擺盤獨有妙處,色香味無一不精,完全不輸它匠心獨運的裝潢設計。

可是她心裡的疑團始終沒有得到解答,這個初次相遇的喬望騏更像一汪深潭,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