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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藍色水晶吊燈的光清淺暈開,浮動着留聲機里悠揚舒緩的旋律。碧凝禮貌頷首和周遭寒暄,漸漸與雁筠被人群隔開了距離。這種交談很難真正帶來愉悅,可偏偏人們的臉上都滿是笑意,連眉眼亦總是彎着,彷彿上一輪新月。

碧凝耐着性子,與幾位打扮時髦的太太應答,她們幾乎不談及生意和商務往來。可碧凝再清楚不過,她們句句為著慈善公益的場面話里,都透露着不經意的試探。

這樣的場合,她委實覺得熱鬧又冷清,每個人都揣着自己的心思彼此隱瞞。可是父親近日忙得抽不開身,喬姨又不大能熬着夜,這一紙邀請函卻不能不接下。

碧凝拿過一支香檳,清淺的酒香隱約縈繞在鼻尖。終於有人按捺不住,上前直白地搭話了。

“姚姐,你今這身打扮好漂亮的,襯你得很。”一位打着西綢領結的中年男人推了推鏡框,嗓音帶着滬上慣有的腔調,“令尊近來還好吧?代我向他問好。”

“謝謝,我會向父親轉告。”碧凝微微頷首,她並不能想起來眼前饒準確身份,但是這並不妨礙如此情形下的交流。

“我都聽了,民豐近來中了個大標的呀,令弟雖然年紀,也是一表人才。”那男子眯眼笑着,法令紋微皺。

碧凝聞言一怔,她這才發覺父親愈發信任之硯了,已經超乎她所預料的那樣。儘管碧凝也已經接納之硯成為姚家的一員,但此刻從外人口中聽得民豐的動向,還是有些不自在。

“姚姐?”那男子見碧凝神色,恐怕自己錯了什麼話,卻又一時想不出來哪裡有問題,伸手摸了摸腦袋。

“哦,您見過之硯了?”姚碧凝彎眸,隨口接過一句。

那男子面露尷尬,仍是掛着虛浮於面容的笑:“還沒有機會得見,不過姚公子的名聲都傳開了,我聽能拿下這次招標,令弟是功不可沒的。不知道姚姐方不方便引薦一下?”

“之硯近來課業緊,父親那裡也忙,改日吧。”姚碧凝有些疲於應付,只得這般,明眼人也自然懂得其中意味。

正話間,外間的喧雜彷彿山寺的鐘聲,在響徹以後歸於一種深遠的寧靜。周遭忽地沉寂下來,碧凝疑惑地循着人們的視線回顧,正見陸笵一襲墨色,戎姿英發,闊步而來。

她凝神去看他的眉眼,那雙鳳眸裡帶着一如既往的清淡與疏離,在目光掠過她的瞬間,也並無半絲波動。

碧凝心裡湧起一種半喜半悲的情緒。他的到來,明那場埋伏沒有真正山他,這令她安下心來。而他面容上一絲不苟的冷意,卻讓她不由再次想起父親在書房裡的話,也許一切只是一場靄靄雲煙,風過俱散。

提琴的旋律漸起,男女步入舞池,作為這次慈善晚宴的開場。碧凝望向翩翩男女,捕捉到雁筠的身影,寶藍色裙擺隨着節拍漾開。陸笵也已經邀請一位金髮女子,毫不費力地贏得了周圍一眾年輕姑娘的注目與唏噓。

他是這樣的存在,在人群中擁有一種奇妙的牽引力,這感覺也許並不多麼濃烈,卻影影綽綽地,像一根極細卻飽有韌性的絲線。

“碧凝,一起跳一支吧。”喬舒易溫潤的嗓音響起,雪白的衣領襯他面如朗玉。

視線緩緩轉移,姚碧凝回過神來莞爾一笑:“晴子怎麼沒來?”

喬舒易抿了抿唇角,溫和的眸子里閃過轉瞬即逝的黯然,神色恢復如常:“她近來與芥川博士有些口角,所以無心出席。”

喬舒易對芥川一雄的稱呼一如往昔,這固然是習慣使然,卻也昭示着他心中真正的感情。

“我聽芥川博士是很疼愛晴子的,兩人許是有什麼誤會吧。”碧凝支頤略思,接着問,“芥川博士還在滬上么?”

喬舒易頷首道:“博士的確對晴子很好,但他是一不二的性子,也難免衝突。博士在滬上還有些事情處理,過些日子才回東瀛。”

舞曲婉轉餘音,已是一曲將歇。陸笵與金髮女郎交談幾句,朝二人走來,望向喬舒易,淡然開口:“喬司長也來了。”

“陸先生,幸會。”喬舒易看向他,微微一笑,卻不達眼底。

喬舒易對陸笵委實沒有絲毫好感,從前宴會上的公然挑釁讓他敢怒不敢言,經過查探荔園訂婚禮的變故亦與陸笵脫不了干係。何況對喬家而言,這位驟然來到滬上的鎮守使,令人捉摸不透又難以相處。

“打擾二位聊了,我想邀請姚姐跳下一支舞曲。”陸笵站姿挺拔,帽檐下鳳眸熠熠。

“那恐怕要向陸先生聲抱歉,我已經向碧凝發出了邀請。”喬舒易彎了彎唇角。

陸笵頷首,卻只是看向碧凝:“姚姐還有選擇的權利。”

他微微俯下身子,以很輕的語調在碧凝耳廓旁留下兩個字,又好整以暇地對喬舒易道:“喬太太沒有來,真是太可惜了。”

喬舒易笑意微僵,面上仍是一派溫雅:“晴子有些不舒服,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哦,喬司長對慈善事業的確可謂盡心。”陸笵話里意味深長。

這樣不留痕迹的諷刺,如暗夜的荊棘,在不動聲色里扎得人隱隱作痛。喬舒易的情緒盡數斂在心底,目視陸笵的眸光里添了一絲冷意:“承蒙陸先生褒獎,喬某人受之有愧。”

新曲漸起,陸笵俯下身子做出邀舞姿勢,姚碧凝朝喬舒易歉然一笑,伸手接受了陸笵的邀請。她的指尖隔着白綢手套,仍能感受到陸笵溫熱的掌心。

碧凝踩着節拍,青色裙裾隨着步履挪移而漾動,她的視線越過陸笵的肩頭,正好瞧見喬舒易略顯寂寥的身影。她知道先來後到的社交禮儀,卻拗不過陸笵在她耳邊留下的話語。

他的是——幫我。姚碧凝不知道這話背後的緣由,但她清楚地明白,陸笵絕不會是隨意玩笑的性子。然而她當然擁有拒絕的自由,只是在內心極深的地方,彷彿有一道蠱惑的聲音,在引誘着她。

隨着舞步旋轉,喬舒易消失在視線里,碧凝目之所及皆是並不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