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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凝從更衣間出來的時候,林少鋮正倚在牆邊,雙手抱拳,一副慵懶神情。他的目光打量過她,卻不置可否。

透過穿衣鏡看去,這身衣裝,黑絲絨的裙擺垂至腳踝,金色綢帶繞過腰際,恰到好處地展示出女子端靜。可碧凝自覺,這樣的穿着是有些沉悶的,沉悶到恰合她此刻的心緒。

比起呂雁筠光華璀璨的禮裙,碧凝的這一件的確過於內斂。她們的境遇原本是相似的,可又不那麼相似,甚至是天差地別。

“你想好了么?”雁筠站在碧凝身後,話音小聲地貼着她的耳朵。

姚碧凝微微一怔,腦海里彷彿有什麼掠過,啟唇道:“父親很滿意他。”

“那麼你呢,你如何思如何想,荔園的事情禁不起第二回了呀。”呂雁筠拽着碧凝的手往更衣間廊道深處走了幾步,才輕聲開口。

碧凝看着呂雁筠有些焦急的神情,這樁婚事在旁人看來的確定得太過倉促。

荔園,喬舒易。

往事迎面而來,她彷彿聽到那日老牆下蜷曲乾枯的葉子被踩動的細碎音聲。

那個曾住進她煙雨心事里的少年,沒有消失在千里之外,卻是於近在咫尺的巷道里,與她擦身而過了。一時間憶起難免幾分唏噓,可也終歸能夠坦然。

霎時間,碧凝的腦海里突然浮現一道挺拔身影,昂首闊步,踏過漫山青綠枯黃,穿枝拂葉而來。

“雁筠,”碧凝清咳兩聲,“荔園的事已經過去了,各安天命,也沒有什麼不好。”

“這可不像是你會說的話。”呂雁筠狐疑地瞥向不遠處的林少鋮,又重新將視線落在碧凝身上,忽然低低一嘆,眼底明亮的火焰倏忽熄滅,“他能陪你一道,已經是很好了。”

碧凝伸手撫了撫雁筠的肩,她想要給她一些慰藉,可卻什麼也幫不了。

暢西路一貫人來人往,雨水的沖刷也不曾減滅人們出行的慾望。林少鋮撐着傘,步子不經意放得很慢:“喬家人倒是心寬,這麼不搭不理,也不怕呂小姐委屈反悔。”

“逢場作戲,誰都沒有選擇的餘地。”碧凝踩着濕潤的石板路,語調平和不見波瀾。

林少鋮輕哦一聲,問道:“你是說她還是說你?”

一輛黑色車子駛過街面,碧凝的目光為之吸引,它看起來像是鎮守府的那輛,車牌在一串水花飛濺里明晰,原來不是。

“碧凝?”林少鋮察覺出身側之人的出神,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卻沒發現什麼異樣。

“我比雁筠幸運。”碧凝沉默半晌開口,至少在這段戲裡,她的情感可以在彼此之間抽離。

“說起呂家,我倒有幾分疑惑。”林少鋮空閑的左手隨意抄在褲袋裡,雨絲偶爾落在他的手腕。

“嗯?”碧凝心裡約莫猜得到他想要問什麼。

林少鋮果然這樣說道:“依照滬上的情勢來看,呂家也算是紮根多載,是貿易方面的翹楚,這也是喬家願意費心拉攏的原因。可是對於呂家而言,這樣迅速地選擇與喬家站在一起,未免有些激進。”

“那如果說,呂家不僅是為了和喬家站在一起呢?”碧凝語義深長地看了林少鋮一眼,“商人逐利,沒有人會把賭注平白壓在別人身上。”

湖面之下另有波瀾。

呂雁筠的存在,終究成為了讓一切水到渠成的理由。在兩次三番的試探以後,喬望騏與呂氏貿易行已經達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碧凝唯一惋惜的是,當她隱約看清真相的時候,雁筠無可救藥地栽進了情感的漩渦里,想要抽身卻為時晚矣。

而這個中秘辛,碧凝回顧一眼雨幕里漸行漸遠的華麗櫥窗,那海藍色的裙擺彷彿一片湛湛汪洋,沒有再同林少鋮細說。

侘寂的枯山水,在暢西路獨自舒展,不知不覺,正途經芥川晴子的茶舍。

林少鋮的目光掃過它,在漸大的雨勢里開口:“進去坐坐吧。”

碧凝腦海中畫面沉浮,這裡寧靜的布置與其間發生的人事大相徑庭。她原本想要拒絕,卻看見一道人影閃過,改口道了聲好。

兩盞清茶相對,粗瓷映着澄澈的茶湯。在林少鋮氣定神閑地飲過幾口後,碧凝仍然沒有碰過杯盞。

“你在想些什麼?”林少鋮笑笑,眼尾的紅痣隨之揚起。

看來是出神得太過明顯,姚碧凝端起茶水:“這雨下得有些悶熱,說來你多年不曾體會這樣的潮濕天氣了吧。”

林少鋮頷首:“等到離開得久了,還真有些想念。不過津城的天,與滬上是同一片的。”

“那麼此前身在津城的你,知道這間茶舍的主人么?”碧凝故作神秘地微笑。

林少鋮顯然未料有此一問,他環顧四周,思慮一番啟唇:“這裡的風格,頗有幾分東瀛的味道。”

“正是如此,不妨再繼續往下猜一猜?”碧凝循循善誘。

“芥川家族?我倒只想單純避雨,這也未免太過巧合。”林少鋮無奈地答道。

姚碧凝抿一口微苦茶水,抬頭說道:“還有更巧合的事情。”

“說來聽聽。”林少鋮陡然來了興緻,目光中帶了幾分探詢。

姚碧凝向前微傾,修長白皙的脖頸如同天鵝,她壓低了嗓音道:“我方才看見喬望騏進來了,他應該還在這裡。”

“我真為呂小姐鳴不平,他原本就要來暢西路,卻連順道去一趟霓裳洋裝店的時間都不想撥出來。”林少鋮搖了搖頭,似乎頗為唏噓。

聞及此處,碧凝同樣感到些許悲涼。或許那些曾被剪碎的精緻衣綢,便是呂雁筠滿懷情意的寫照,精心編織,卻傷痕纍纍。

姚碧凝側首看了看通往雅間的過道,她觀察多時,那裡總有一位茶侍看似不經意地徘徊。他有時端着糕點,或是托着茶盞,卻毫無例外地原封不動帶出來。它們是他為了不引人注目而特別準備的道具。

她由此更加確信,喬望騏是來趕赴一場約定的。這場談話必然十分重要,以至於不願讓任何人有打攪或窺聽的可乘之機。

那麼喬望騏此來,究竟是與誰會面呢?

姚碧凝靜靜地端坐着,對於眼下的情形,她一時有些無能為力。但是心底有個聲音對她說,她應該努力去探知些什麼。既然恰巧遇上,就是天意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