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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一瞬,紐扣金屬的光澤落在碧凝眼底。她半彎下身子,姿態只似在整理裙裾,那枚紐扣卻不動聲色地藏進了她的指縫。

它的形制,分明來自那個在滬上握着昭昭權柄的人物——陸笵。

她的指尖攥緊,心下萬千起伏,隱隱有了答案。索菲婭引她而來,並非一時起意,而是早有計劃。

碧凝覺察自己在這場謀局裡,只是一顆棋子,需要被擺放在正確的地方。這個地方,即是霍華德太太的身旁。

那麼陸笵,他是謀局者,抑或是被謀者呢?她腦海中閃過他狹長的鳳眸,忽然有些澀然。福緣巷那株古老榕樹下他的意氣風發,大抵不過是瞬然而已。她幾乎遺忘,他畢竟是軍轄一方的鎮守使。

姚碧凝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教堂和霍華德太太道別,在汽車鳴笛的那一刻才回過神來。

“誒,看着點。”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婦人步履蹣跚,穿着衣袖寬大的布衣,“不好亂走路的。”

碧凝正走到街邊,循聲側首便見這銀髮婦人,綰作圓髻的發一絲不亂,一朵深藍的小花簪於髻間。那抹深藍,安詳內斂,彷彿隨着時間變得分外貞靜。

越過藍色,卻是一道身影急匆匆閃過,灰白的長袍被風掀起衣角。只是一瞥,那圓框眼鏡與謙和的書生氣還是讓她判斷出這道身影,是報館的周總編。

他怎麼會在這裡呢?方才教堂中驚險的一幕還歷歷在目,周總編的出現會僅僅是一個巧合嗎?

“姚小姐,快上車。”一輛車子呼嘯而來,堪堪在碧凝身畔停下,聲音的主人是江富城。

碧凝攥緊指尖紐扣,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江富城拉下手剎,從駕駛座跳出來徑直走向碧凝:“來不及了,你得跟我離開。”

碧凝正要啟唇,雙手卻被江富城鉗制在身後:“你要做什麼!”

“姚小姐,事出緊急,得罪了。”江富城拉開后座車門,推着碧凝進了車廂中。

痛楚自腕間傳來,碧凝想起當初在慈安醫院,也是這般情形,不禁怒從中來。車子很快發動,如箭離弦而出。

“江副官……”姚碧凝揉了揉自己腕間紅痕,沉聲開口,卻被身後劇烈的爆炸聲打斷。

回顧間,透過那一方後車玻璃,只見火光熊熊,她眼睜睜地看見適才善心提醒她的銀髮婦人已經跌落在地。

而適才爆炸的地點,更令碧凝為之一震。此前索菲婭在私人診室交給她的那張紙條上,那一串地址,赫然與現實相重疊。

是霍華德太太的居所!

“江副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車子已然平穩前行,碧凝卻覺自己的嗓音隱隱發顫。

“有人計劃了一場謀殺。”江富城握緊方向盤,神色肅然,“長官洞悉了對方可能下手的時間。”

“這麼說,霍華德太太現在是安全的?”碧凝捏着那枚紐扣,指腹摩挲着其上凸起的精緻紋路。

江富城頷首:“不錯,有人會保護她的安全。”

“看來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那麼我呢?也是被計劃好擱置在陸長官的棋局中吧。”姚碧凝淡淡開口,聽不出一絲悲喜。

“姚小姐,請你諒解,長官有他的顧慮。”江富城出聲解釋。

“他既然早有洞悉,方才那場爆炸本可以避免,不是么?”碧凝的目光垂在素色的衣裙,卻彷彿看見那跳動的深藍。

江富城沒有應答。黑色的車身駛離法租界,身後所有的沸反盈天的叫嚷與喧囂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鎮守府官邸。

高大的白色圍牆只裂開一個豁口,整齊排列着相對而立的兵士。

姚碧凝坐在後車廂里,在穿門而過的時刻,感受到齊刷刷的敬禮。而他們的折腰,僅是因為她所乘的這輛車子,本是陸笵所有。

江富城引着姚碧凝上樓,在書房外站定腳步:“姚小姐,你勢必有許多疑問,長官在裡面等你。”

“無論如何,謝謝你,江副官。”姚碧凝深知若非江富城及時趕到,自己必定會被那場爆炸波及。

“我只是遵循長官的指令。”江富城的耳根微紅,轉身往樓下去了。

食指微曲,悶聲而叩。

“進來。”陸笵飛流碎玉般的嗓音隔門傳來。

姚碧凝正準備啟唇,卻在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嗅到了瀰漫在空氣里的酒精味道,不由輕蹙眉頭。

“你受傷了?”碧凝走近便見陸笵左手裹着的紗布,還有桌案上凌亂的藥水與棉球。

陸笵蓋上酒精的廣口瓶塞,將桌上的東西收拾進鐵質的匣子里:“一點小傷,不礙事。”

碧凝將手掌展開,一點金色在吊燈散發的暖光里熠熠閃爍。

“你在教堂受傷的。”她白皙的手掌托着它,舉到陸笵眼前。

陸笵伸手拿起那枚紐扣,放到袖口,那裡翹起一根黑色絲線:“不錯,你的猜想是正確的。”

“為什麼?”碧凝望向陸笵,問得剋制而平靜。

“霍華德策划了這場謀殺,我必須阻止。”陸笵坐下來,仍有一種軍人的挺拔與威儀,他示意碧凝坐下。

“霍華德先生?他不是霍華德太太的侄子么?”碧凝一時有些愣住,她記得他與霍華德太太應當有親緣關係。

“這確然不假,但是他們還有另一層關係存在。”陸笵眯起鳳眸,繼續陳述着,“他是霍華德太太的養子,由此才冠以霍華德的姓氏。”

“可是就我的感覺而言,他們之間的關係應當不會太糟。”姚碧凝有些困惑,不解二人何以劍拔弩張至此。

陸笵忽然勾唇一笑,卻並不帶任何溫度:“家族的財政大權仍在霍華德太太手中。有些時候,看似不能解釋的情形,大都與利益相關。”

話至此處,碧凝的臉色在素衣的映襯下更為慘白,她不得不認清現實——霍華德費盡心機,要的只是除去他奪權路上的絆腳石。他不願意等待,也自然不願顧及所謂的虛無縹緲的感情。

“霍華德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姚碧凝不難猜想到,霍華德原本可以順理成章地繼承家族的一切,他鋌而走險必定另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