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目光迅速掃過一行行墨跡,碧凝指尖飛快地掠過白色紙張,她的心愈看愈沉。怎麼會一點線索都沒有呢?她望一眼牆上掛鐘,算着時間不短了,將桌案上的東西回歸原位,她必須趕在喬舒易回來之前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

桌案陳設恢復如初,連鋼筆和紙頁的角度都不曾更改。碧凝將門上鎖扣打開,才坐到小羊皮沙發上,心中一陣煩悶,她端起瓷白透亮的杯盞,半杯茗茶一飲而盡。

不多時,喬舒易西裝革履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手裡拿着火漆印封口的信封,封口已開:“碧凝,我晚些時候還有公務,今天恐怕不能陪你了。”他走到碧凝身側坐下,眼底閃過一絲愧疚。

“不妨事,公務要緊。這信是東瀛寄來的嗎?”碧凝瞥見那白信封上的郵票,海浪的紋路色彩有些熟悉,與晴子所贈人偶匣上裹着的緞布相仿。

喬舒易把信封折了放入衣袋,向人道:“沒什麼,芥川博士與我閑話家常而已。”他眼眸閃爍,復又如常望向她,“碧凝,我待會兒要出去一趟,你在這裡怕也乏味,早些回去吧,我過兩日休假去找你。”

碧凝將一切看在眼裡,喬舒易沒有說實話,他在隱瞞些什麼。他連說謊都不會,神色的細微變化已經足夠出賣了他。而方才的回答里,已經印證了那封信的來歷,它穿越遠洋而來,始自東瀛。那麼它真的只是閑話家常嗎?又或者,它的主人會否並不是芥川博士呢?

可是今日,她勢必不會等到答案了。

碧凝回到姚公館時約莫六點,正是晚餐時間。雕花鐵門並未合上,她循着明暖的燈火,越過石徑撲面而來的寒意。她低落的心緒,在這一刻才微微鬆動。如同一個洞穴里摸索着前進的旅人,終於看到一絲光亮,從岩石縫隙里倏忽而來。

她按下一串數字推開門,將腦海中糾纏如藤蔓的困惑暫時抹去。可是那明亮的燈光里,卻空曠得沒有一絲人氣。大廳里落地鐘聲響起,迴音悠蕩。

往日這個時候,喬姨必定已經和陳媽準備好晚飯,可是釉彩纏枝的餐盤空着,碧凝低喚幾聲,亦無人應答。

她踱着步子,尋了一圈卻不見人影。過了好一會兒,芳穗從外間進來,卻是一早被打發出去買東西,也是一臉困惑,不知什麼情由。

碧凝努力回憶着,喬姨不曾說過任何關於今日外出的事。而原本該待在公館裡熟悉書本以備開年入學的之硯,亦不見蹤跡。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曉薇喘着氣出現在大廳里,雖是冬日,她面上緋紅一片,沁下汗來:“小姐,你可算是回來了。”她俯着身子,因之前跑得太急,話音斷斷續續。

“發生什麼事了?”碧凝轉過身走向曉薇,遠山愁聚。

“夫人、夫人她……”曉薇伸手撫了撫胸口,接着道,“她突然昏倒了,送到了慈安醫院,少爺和陳媽正陪着。”

“通知父親了嗎?”碧凝心下焦慮,仍保持着最後的理智。

曉薇搖了搖頭:“還沒來得及,現下夫人正在急救室里,陳媽讓我回來等你。”

碧凝迅速撥下民豐銀行的電話,請人轉接。可對方的回復卻是,行長下午另有行程,並不在。來不及猶豫,碧凝叫上曉薇,往慈安醫院趕。

碧凝一貫厭惡那瀰漫在空氣里的消毒水味道,走廊里每一寸白色都空洞無物。鞋跟與大理石地面碰撞的聲響彷彿敲在她心上,每一下都膽戰心驚。

急救室外,姚之硯倚在牆邊,雙目緊緊地盯着那白漆鐵門之上懸着的紅色指示燈。陳媽圍裙都沒有解下,雙手握拳來回踱步。

“姐,你來了。”姚之硯聽到聲響側首,語調有些顫抖,“喬姨,她不會有事吧?”少年第一次逢此大事,眼底是顯而易見的慌亂。

碧凝並不知道喬姨的具體情況,但還是輕輕拍了拍之硯的肩,安撫着他的情緒:“不會有事的。”

她的心裡卻是沒有一點底。

碧凝太清楚喬姨的身體,平日里看着很是康健,連風寒都不輕易感染。但是自從當年挨了那一顆槍子,九死一生醒來,便落下了隱痛的舊疾。喬姨從來不向人表露,若不是曾被她親眼撞見,恐怕也同旁人一般蒙在鼓裡。而喬姨的這份舉動,碧凝清楚,不過是為了父親,為了不讓父親因着此事而永遠心懷愧疚。

沒有什麼比等待更加難熬了,每一秒都像是一輪春秋。碧凝的視線里只有那高懸的一點紅,耀在眸子里,其餘的事物逐漸模糊。

曉薇察覺到她的異樣,緊緊握住碧凝的手。而碧凝的指尖,卻是徹徹底底的涼。她實在太過恐懼,自從年幼變故,她對喬姨的親近要更甚於母親。此刻,她無法預料,那一扇門相隔的裡頭,會是怎樣的局面。

這一刻,她在心中禱告,惟願上帝如來皆能庇佑喬姨,那個默默付出的福德之人。

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急救燈熄滅的時候,碧凝只覺腿有些發軟,屏息凝神地等待宣判。護士推開門,喬望眉靜靜地躺在白色病床上,眼眸緊閉,所幸呼吸還算均勻。

裡面走出來的醫生摘下口罩,碧凝曾經見過他——周鏇。

“哪位是病人的直系家屬?我需要談談她的情況。”周鏇嗓音溫和,神色卻有些嚴肅。

碧凝見人如此神情,隱有不好預感。她回頭向之硯等人交待一聲,隨着周鏇去了科室。

再一次來到這裡,心緒已截然不同。周鏇坐到書案後,碧凝沉默片刻,開口問:“喬姨的病情嚴重嗎?”

“我必須如實告知你,她的情況不容樂觀。”周鏇手中一支鋼筆,藍黑色墨水划過白色紙箋,“她的心臟受到壓迫,本來應當進行手術,然而以她的身體,未必能夠經受得住。”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碧凝實在不敢相信。

“也不是毫無辦法,”周鏇嘆了口氣,“尋個靜謐之處好生休養,身體狀況不至於惡化,結合藥物治療也許能夠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