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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被褥映照着窄長的光帶,那一攏暖色勾勒着陸笵微抿的唇角。他的下頜處長出零星的青色胡茬,狹長的鳳眸微挑,將來人的神情盡收眼底。

姚碧凝進門的那一刻,身後的警衛便已經將房門合起,伴隨着輕微的咔嗒聲響,室內是一片呼吸可聞的靜謐。她望向床榻上熟悉的身影,眼前的金光愈發晶瑩。

他注視着她,看她一步步靠近,卻不主動開口,彷彿在等待什麼。氣氛陷入一種無可名狀的僵持之中,但其實並不平靜,有一種近乎滾燙的情緒如激流暗涌。

沉寂是被碧凝抑制不住的極清淺的抽泣聲打破的,帶着溫度的水滴從淚腺湧出,因為積蓄多時,模糊了整個天地。

她剋制着,左手覆蓋在唇上,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淚水還是順着指縫流淌,潮濕了她的手心。

流淚讓碧凝的聽覺變得混沌,還是捕捉到了一聲低沉的嘆息,陸笵伸手握住她垂在身側的右手手腕。那力道不輕不重,正好能夠讓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別哭了,都過去了。”陸笵沉聲開口,他不懂得如何去安慰一個人,說出的話簡單而笨拙。

碧凝用左手隨意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注意到陸笵肩上包裹的紗布,想要掙脫手腕上的力度,卻牢不可破,只得在病床邊沿坐下。

“陸先生,你的傷嚴重么?”姚碧凝努力讓聲音平復下來,她看着他泛白的唇瓣,眉似遠山聚攏。

陸笵鬆開握住皓腕的手,轉而替她拭了拭眼角未乾的淚痕,一雙鳳眸里倒映出她的面容,低啞的嗓音里暗藏蠱惑:“我同你說過,我叫陸笵,從竹。”

碧凝望着他灼然的目光,彷彿能夠一眼將她洞穿,絲毫沒有忸怩的餘地,朱唇微動,念出這在陸府中曾戲言多次的名:“陸笵。”

他忽地笑了,一雙鳳眸微眯,溫柔而狡黠,像一隻計謀得逞的狐狸。這一刻,褪去威嚴與鄭重,拋卻戎馬與籌謀,他不再是權柄昭彰的將領,只是她面前純然交付的真心一人而已。

碧凝看着他的笑,幾乎要迷失在脈脈溫情之中,但那纏繞的紗布卻不容忽略:“我在門口遇到護士,她拿出去的衣服沾了好多血,你到底傷到了哪裡?”

“沒事,炸開的彈片飛出來,有一片嵌到肉里,不是什麼重傷。”陸笵開口解釋,未免駭人,盡量放緩了語調,“衣服上的血跡大都不是我的,只是個見證,我在小樓里親手了結了秦家的兩兄弟。”

“你設下險局,甘願以命作搏,竟是為了這二人么?”姚碧凝來北平如許光陰,也大略知道了周遭形勢。

此番與陸氏交戰的正是北平以南的秦氏,秦家軍吞併了周圍的小股兵勇和匪寇,日益壯大,也就註定勢必有和陸氏對上的一日。只是這一天來得太快,快到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陸笵深看她一眼,回答得頗為玄妙:“是亦不是,你不妨猜一猜。”

“我以為,秦家兄弟是非除不可的。”姚碧凝頓了頓,接着分析,“一則秦家軍本身起於草莽,匪氣實存。‘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在此處可以行得通,只要秦家兄弟被戮,下邊‘樹倒猢猻散’不難收拾。若能如此,小樓一役可以事半功倍,還能減少些傷亡,畢竟說到底,也都是血脈相連的同胞。”

陸笵眼中含笑,薄唇輕啟:“那麼其二呢?”

“二則秦家兄弟匪性不改,在所經之處欺男霸女罄竹難書,雖然手握兵權橫行無阻,卻早已招惹了民怨。這次戰事是陸氏率先出兵,如果能夠剷除了這兩個毒瘤,在普通百姓眼裡才稱得上‘戰以止戰’,也能絕了他們捲土重來之機。”姚碧凝說得暢快,卻並不知自己是否點到其處,又問詢般看向陸笵。

“碧凝,你若是男兒身,在這亂世之中,也必是能夠領兵一方的人物。”陸笵眸光清朗,絲毫不掩讚賞之情,又接著說,“但我仍舊存了一份私心。”

“私心?”姚碧凝思忖着,輕念出聲。

“秦氏兄弟誠然是不可留的,卻不必急在一時,如今他們招兵買馬聲勢浩大,並不是最好的時機。為了減少傷亡,我必須攻心。”陸笵徐徐開口,輕咳兩聲。

姚碧凝提起矮柜上的白瓷壺,往茶杯里斟了白水,手拭過溫度適宜,端到陸笵唇邊。

陸笵半倚着軟枕,微微抬頭抿了幾口溫水,復而說道:“父親將此事交託於我,原本可以長久謀劃,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留在北平。”

姚碧凝放置茶杯的手霎時一顫,有幾滴白水灑落在瓷托盤裡,形成剔透的弧度。陸笵的話點到即止,卻足夠她懂得,已然烙進她的內心。

“陸笵,雖然這是奇招,但我不希望你拿自己犯險。”碧凝說得緩慢而鄭重。

“我望你明白我的心意,卻不是要你為我負疚。”陸笵望向那絨布窗帘旁的一縷日光,幽幽開口,“兵者,詭道也。初時也許是藏了一份私心,到它成為一個計謀,就算好了底線,我不會當真以命相殉。為了他們,還不值得。”

碧凝略過沉重的話題,莞爾一笑:“我見過霓媛先生了,她提到了你的家書。”

陸笵大約明白自己那位姨母會說到什麼,眉梢一挑,坦然自若:“我在信中所書句句屬實。”

“自當是屬實的。”姚碧凝替人掖了掖被角,“我還見到了竹君,是個很有趣的姑娘,說起兄長來也能公正無私。”

“她說起哪位兄長了?”陸笵心知碧凝此語何意,眼中帶了興味,不願主動說起。

“自然是與陸家素來親近的那一個。”姚碧凝有些微赧,畢竟是插手旁人的嫁娶之事。

陸笵見她面頰上紅雲乍現,笑了笑:“你是說與孟瑤議親的孔家二哥孔三章?”

姚碧凝聞言頷首。話說到此處,再無須繼續明示了。

“竹君一向是快人快語的,卻未必對她這個二哥了解多少。”陸笵唇角微勾,“孔家的門面有長兄撐着,才名有姑母出眾,作為百年望族的庶出次子,這未嘗不是一種活法。”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名宅故夢》,微信關注“熱度網文或者rdww444”與更多書友一起聊喜歡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