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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挽月眼神中淡出一絲嘲弄:“我只說猜銅幣,可沒說猜正反。林兄,來猜吧”。

林少沒有說話,靜靜立在原地,默默地下了三個結論:

——善套路者,人恆套路之。

——不要輕信公平,尤其對手提出的公平,尤其,對手還是個女人。

——這世間的聰明人就如海邊的貝殼一般,千萬不要以為自己就是最閃亮的一顆,最聰明、最閃亮的一顆,永遠在埋在泥里。

林少低頭、黯然、神傷,無力地揮揮手:“金兄,你去背他吧”。

金玉緣哈哈一笑,大步走了過去,石劍掛到腰間,背起熟睡不醒的江山。塗小白瞅見先前嬉皮笑臉、時痞時壞的林少蕭索如斯,內心略有不忍,口中似諷實慰道:“喂,臭流氓,以後記住這教...”。

“訓”字還未出口,猛見林少怒喝一聲,手中油燈油火飛潑甩向雲挽月,超塵逐電一般飛閃直撲塗小白,盛怒之下,速度比剛才攔截雲挽月那一瞬還要快上些許,臉上一片猙獰之色,似已失去理智,左手虛空凝成一道手印,印出如風,直襲塗小白心口之間。

金玉緣劍在腰間,身背江山,援之不及。塗小白心思單純,江湖經驗淺率。口中還在說著話,不想林少突然翻臉,狀若瘋癲,一時楞在那裡,眼睜睜看着一記手印迎風而來,花容失色。

雲挽月先前觀林少雖然滿舌生花、放誕不羈,然交手之間頗有尺度,輸了一招也坦然承認,實則秉性淳厚、光明磊落。見林少答應帶走江山,以為此事已然篤定,心思稍松,正在微微側身看着金玉緣和江山。卻不料人性難測,林少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喪心病狂,一出手竟然就是墨相濡五大絕學中最強殺招——虛天印,殺氣騰天,奔向塗小白。

雲挽月即高估了人性,又低估了林少的輕功。林少全力施展之下,星移電掣,自己絕無憑空攔約的可能。心中懊惱驚怒之極,甚至連飛來的油燈也不及躲閃,直接氣凝掌中,勁含指尖,一揚手將銅幣奮力甩向林少後背要穴,只望投鼠忌器,阻上片刻。

銅幣飛出指尖,油燈划過面頰。

林少右手反手一拍,銅幣“啪”地一聲發出悶響,直飛回去。左手手印卻險險地滑過塗小白身側,直拍到地上,落地無聲,僅有一圈灰塵漣漪開來。

油燈在空中旋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竟又落回了林少手中。方寸天地,攬月畫虹。虹歸,月攬,妙到毫巔。

燈火在林少的手中,亦在林少的笑眸中。

林少指着地上,笑嘻嘻對塗小白道:“小妹妹,秋天蚊子多,給你免費拍個蚊子”,塗小白還是傻乎乎看着林少,不知道這廝發什麼神經病,剛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一轉眼又恢復了流氓本色,嘻嘻哈哈的。

不理會發愣的萌妹子,林少一指金玉緣:“金兄,你可以放他下來了”。

金玉緣也在發愣,吶吶道:“你不是讓我背他走了嗎?”。

林少翻翻白眼:“我只是讓你背背他,看重不重,又沒說讓你背走”。

說著話,轉過身來,對着雲挽月笑道:“美女,我開始猜了哦”。

雲挽月目光斜沉,淡然道:“不用猜,你贏了”。

塗小白和金玉緣同時驚呼一聲:“什麼?”。雲挽月低下頭,伸出手掌,掌間的銅幣依舊泛着銹青之色,只是正反兩面的幣文、背字已然在林少方才的一拍之間全然抹盡。

三人同時沉默了:同樣的話語,還給了雲挽月;同樣的“先惑後騙”,也還給了雲挽月。眼前這人,究竟算是睚眥必報,還是算真正意義上的公平呢?

夜風拂過,林少瞥見雲挽月肩上一縷焦卷的髮絲,在白髮中顯得極其醒目,好似被庸人錐了一錐的美玉,美玉有暇,卻更讓人憐惜。

“對不起”林少低下了頭。

雲挽月卻抬頭微微一笑:“謝謝!”

“也謝謝你!”林少掌燈對視,眼神清澈,若星辰倒影。

——對於天才來說,每一次失敗,都是彌足珍貴的。林少和雲挽月都在感謝,感謝對方賜予的一次完美失敗。

金玉緣無奈地放下江山,塗小白氣惱地叉着腰。

雲挽月輕轉嬌軀,素影出塵,淺行幾步,突然回眸一笑:“若是墨相濡知道你用虛天印拍蚊子,攬月手燒頭髮,恐怕棺材板都壓不住了吧?”。

林少愕然,想不到集幽淡、雍容、巧黠、娩媚與一身的雲挽月竟然還又有如此誕妄不經的一面,一時楞在那裡。

“本來就有蚊子嘛”林少目送三人漸漸遠去,喃喃自語道。突然對着身右側暗處笑了一聲:“喂,看了半天戲,沒被蚊子咬嗎?”

“能親眼瞧見你平生第三次落敗,哪怕只是一池之敗,被狗咬都值得”虛空之中傳來一陣男聲,語氣調侃,語聲冰冷,語調飄杳,仿如一尊俯視人世間的三面神佛,遠看含笑,近看冷峭,細看法相萬千。

林少嘿了一聲:“墨狐不好對付,輸她一子,不丟臉”。

男子冷然一笑:“我第一次聽人把犯錯誤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林少砸砸嘴,委屈道:“我可是有傷在身,能不能有點同情心?”。

“這不是理由”男子漠然。

“可她還是走了”林少淡然。

男子輕噓一聲:“她走,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

“因為什麼不重要,結果才是最重要,這不是你一貫的準則嗎?”林少反問,隱有不屑。

男子沉默,林少不語。

燈油見底,燈火漸暗。

林少開口問道:“失落之地為什麼會來人?”

“不知道”

林少皺皺眉,又問:“老財迷、小氣鬼、墨狐、紅瞳...王舍城實力和葬月谷比之如何?”

“不知道”

林少氣得朝暗處翻了個白眼:“那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你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女人”男子笑了。

林少表情一凝,突也笑了:“墨狐確實不錯,盤靚條順,連微微沙啞的聲音都那麼誘人,小鬱郁現在在我心目中只能排第三了,嘿”。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雲挽月”男子慢條斯理。

不待林少開口,男子又輕輕問了一句:“聽說愛情,需要長相廝守,你能活到那一天嗎?”。

風止,雲停,月隱,燈滅,天欲亮。

林少抬起頭,看了看東方的一絲晨光,握着已然湮滅的油燈,指尖一片冰冷,但他知道,自己身上,最冰冷的,絕然不是指尖。

“謝謝你,哦,不,是你們的提醒”林少不咸不淡道。

男子輕笑中微微一嘆,好像很開心又有點遺憾的樣子:“今天親眼看到你失敗,又預知你未開始就已是定局的失戀,不虛此行。如果你再有一點失落的表情,那就更完美了”。

林少走到店前,將熄滅的油燈放到櫃檯上,指着熟睡的江山道:“我寧願聽他八百句廢話,也懶得跟你多說一句浪費人生。你可以滾了”。

“好,我滾”男子呵呵一笑,聲音散去,萬籟俱寂。

林少低頭之時,一方硯台、兩支毛筆靜靜躺在櫃檯之上。

燈火已滅,長夜消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