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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下了一場雨,晚間真切有了寒意。冷風一吹,江山覺得身上一麻,起了雞皮疙瘩,酒頓時醒了幾分。庭院漆黑,只聞蟲鳴鳥嘶。轉入檐廊,廊間吊著一盞小燈,風吹,燈晃。

孤燈滅,鬼影現。

燈突然熄滅地剎那,一道紅影從合圍之粗的僂背老松中悄然滑出,幻如杯蛇鬼車,疾如龍蛇飛動,詭如斗折蛇行,紅袖展開,袖中一隻潔玉的幽冥鬼手冷颼颼抓向江山。江山只覺頭頂風起,抬頭迷惘看去,紅袖、鬼手已急至面前。發矇中突然被人扯了一下,不自覺向右閃了兩步。兩根修長的手指從江山臉邊擦過,迎着幽冥鬼手輕輕一彈,靜若無聲,鬼手縮回袖中,手指垂於掌間。

黑暗中傳來林少一貫不羈的聲音:“小姐姐,又見面了”,江山心神頓穩,站在林少身後藉著一點微弱的光亮看去,對面的紅影之中,現出一女子身形,博衣、寬袖,看不清面貌,站在那裡,霧氣繞身,恍如隔着一層面紗,似笑非笑。

“把他交給我,否則這次我不再留手”紅衣女子說話了,聲如蜂鳴,不似從口中說出,倒像腹語之術。

林少打了個酒嗝,嬉笑道:“小姐姐你比郭芒還能吹。本少俠在這,誰也帶不走書獃子,狐狸精不行,女鬼也不行”,說著話,伸手去勾江山肩膀,不料身子一晃,酒勁上了頭,差點滑倒。

斗轉之間,紅衣女子手印結出,輕叱一聲:“凝物,殺”,江山突覺周邊土地一陣異動,驀地,幾道泥土衝天而起,遮天蔽日,塵土飛揚之中,十幾把沙土凝成的刀劍飛舞而出,直襲林少。江山瞪直了眼睛,用力擦了擦,莫不是出現幻覺了?這是什麼鬼?妖術?仙術?一時間直駭地頭皮發麻,兩股戰戰。

紅衣女子手訣變動,土劍、沙刀橫飛斜插,幻成一座遮天大陣,刀劍參雜,走勢不定,竟為陣法中最為繁雜的“變陣”,九刀九劍,三虛三實而布,以三才為陣眼,五鬼為誘,七星為攻,八卦為困,瞬間將林少罩在其中。

林少也一臉見了鬼的驚慌,在刀劍大陣中左躲右閃,還不時踉蹌幾下,敗像畢露,眼看不支。江山大驚失色,心中喊道:“書獃子,冷靜!給我冷靜!”,閉目舒氣,三長一短,吞吐數次,努力鎮靜下來。回看場中,見那女子手指抖動,大陣變幻之下似也頗為勉力,無暇應付余者。心中稍定,從口袋中掏出火石,打了幾下,將滅了燈籠重新點着,藉著燈火,目不轉睛,細細觀望那座刀劍大陣。

就在這片刻之間,林少已然冷汗淋漓,幾把刀劍擦面飛過,險象環生。江山猛喝一聲:“林少,先行破去‘天權位’或‘開陽位’,七星攻陣一倒,繼而破去‘人位’,五鬼誘陣再去,最後破掉‘地位’,三才陣眼一去,大陣不在話下”。

林少和紅衣女子同時訝然看向江山,心中皆是一震。女子輕嘆一聲,驟地一揮袖,霧氣之中露出一雙妙瞳,與江山四目相對,眼光相觸的剎那,一抹妖艷之紫划過那女子瞳孔:“竊靈”,江山一楞,竟生出一股相稔之感,繼而眼前一黑,四肢僵硬,天地之間宛若一人,無窮無盡,孤渺無際。

紫瞳竊靈,紅瞳控神,花瞳勾舍。世間三大瞳術,形若相似,其徑不同,各有妙用。這紅衣女子的紫瞳之術顯然比塗小白高上不止一籌,一觸之下,江山心神來不及絲毫抵抗,即中其術,人如木樁,瞳孔暗淡,定在當場。

紅衣女子竊靈術施展同時,左手指訣一收,陡握成拳:“凝物陣,誅滅”,陣型散開,九刀九劍同時急劈林少,掛起八方風聲。身姿一晃,袖中玉手伸出,壓向江山頸間。林少眼神猶豫了一下,右手揮出虛天印,便欲拍向女子,心思轉動,終究狠狠心不予理會,衝天而起,虛天印輕輕抖出三四下,凝物陣轟然崩塌,十幾把沙土刀劍摧枯拉朽般瞬時化作漫天飛塵,瀰漫四溢。

紅衣女子卻已兩指壓住了江山頸間要脈,站在當場,冷視林少。江山一個激靈突地清醒過來。紫瞳竊靈與紅瞳控神妙用不同,竊靈勝在竊發而動,如寒山夜雨,無聲無息,但只能捻指一瞬;控神厲在控馭久制,若掌中握物,隨心所欲,卻又需機緣相通。江山茫然看着身邊的女子,感到頸上冰冷的手指微微下壓,如同幽冥鬼手,掐在了陰陽兩隔之間,心中不免又害怕起來。

“我可以帶他走了嗎?”女子冷哼,欺身近了一步,牢牢制住江山。

林少瞪着眼睛,滿臉醉醺醺地:“不行!酒沒喝完哪個孫子敢走?”

“三聲之內,你不退,我殺他”女子手指用力,江山頓時透不過氣來,面色慘白。

林少置若罔聞,笑嘻嘻打着響指:“我替你數,一二三四五,爺去打老虎,老虎不在家....”

女子眉頭皺起,一時分不清林少是否在裝瘋賣傻,又知他輕功高絕,恐他酒醉之中不管不顧出手搶人,變指為勾,把江山半攬入身前。江山見林少醺酣疏狂,心中又慌懼又無奈,先前被女子指壓頸間血脈,差點喘不過氣,此時變指為勾,總算鬆了口氣,大口呼吸之下,聞地一股奇怪的香味飄入鼻尖,耳聽林少口中哼唧的瘋言瘋語,心中猛然一抖,抬頭向林少看去,林少搖頭晃腦之間與江山眼神一碰,意味深長。江山與林少相處數日,心間小有靈犀,稍稍猶豫,一咬牙,突地一曲肘,向身後砸去。

這種行為在女子眼中當然毫無破壞力,只是她未想到江山居然敢於出手,輕輕一推,將江山手肘托住,下意識一掌便拍向江山背後,突地身子一緩,竟硬生生中途將手掌收回。

兩人一肘、一托、一拍、一收之間,一箋刀光,遽然爆裂開來,劃破天地黑暗,劈碎無盡蒼穹,斬向了江山,也斬向女子。

刀色沉然,如玄冰暮冥,雪虐風饕;

刀芒粲然,如火樹銀花,星橋鐵鎖;

刀聲瀟然,如獨坐幽篁,彈琴長嘯;

刀意凜然,如高峰孤竹,直入雲霄;

刀勢飄然,如松間明月,清流見底;

刀氣森然,如千山鳥絕,萬徑人滅;

刀法泫然,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只一刀,紅袖碎裂,女子飛退。

上天入地,這是何等的一刀,是魔刀抑或是佛刀?

刀在郭芒的手中,亦在郭芒的心中。

——“我的刀只用來殺人”

林少突然覺得郭芒不僅沒有吹牛逼,還很低調,低調到那一刀的風情,讓人生出幾分蒼涼,几絲羈愁,幾縷悵懷,和一腔的少年癲狂。

郭芒一刀斬開了江山和女子,女子飛身而起,玉手裸出半截紅袖,凌空正欲揮出手訣,郭芒手中黑色鐵刀一揚,旋飛出去,將女子又逼退數丈,手訣中斷。郭芒急起飛出,當空一抓,刀在手,刀光又起,繞在女子周身的霧氣竟被劈散了些許,映着刀光,朦朧隱約,幾欲可見。

女子冷哼一聲,手訣收起,身姿輕舞,如雲捲雲舒般在刀光中纏繞不絕,又如花開花落般在刀光里卷藏不定。躲開一刀,遂彩雲追月般欺身而上,腳尖輕點檐廊的木柱,身形迅速轉動起來,忽而兜胸一掌,忽而虛點一指。郭芒只覺得周身勁風大作,儘是紅衣女子的殘影,自己身處其中,抽身不得。

郭芒以疾攻逼地女子無法施展“妖術”,女子又以卓絕的輕功困住了郭芒,一如林少畫地為牢,制住了郭幻城一般。

郭芒嘿然一笑,刀法再變,周身散發出一股天下我有的殺伐之氣,刀氣縱橫,一往直前,彷彿面前便是一座高山、一座城池,也要將它劈碎一般。每一招都行走於生死之間,每一式都含有殺身成仁的決心,每一刀都蘊有吞炭漆身的殺氣。

巔峰的刀法,瘋癲的郭芒。

林少突然有些心慌,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心慌,他又明明知道自己為何心慌。

江山突然有些心慌,他明明知道自己在心慌,他又不敢確定自己為何心慌。

女子彷彿也微微心慌,身形扭轉,遊走於刀鋒之間,趨避於刀氣之外,已隱然萌生退意。郭芒刀法開闔,開時如三月春風,吹醒了沉睡的奼紫嫣紅;闔去又如冬季飛雪,蓋住了萬物的卓越風姿。一記無鋒的刀光從夜色中綻放出來,已凝在女子的面前,女子怒哼一聲,雙掌合於胸前,四指相撫,裸在半截紅袖外的一隻玉手突呈血紅之色,極其妖艷詭異。

“血神術”林少心中一震:她要孤注一擲,一招分出勝負手了。拳頭不由一緊,心頭思緒萬千。突然,猛聽江山慘吼一聲,凄厲痛苦,隨即倒地不起。場中三人皆是一愣,郭芒稍一分神,氣勢散亂,刀法便有了一絲縫隙,那女子輕功何等靈動,一晃身子,白駒過隙,踏出檐廊,霎時躥掠於庭院之間,紅影翩翩,終至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