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盛起碗熱乎乎的鴨湯，抓了把黃燦燦的炒米丟到湯中。邊喝邊道：“這家味道不錯，鴨湯泡炒米真是一絕，我喝第三碗了”。
郭芒也不說話，坐下便吃，他一直不服林少：憑什麼老子這身板吃不過他？不要慫，就是干！甩膀子開乾的郭芒戰鬥力亦是驚人，眨眼之間便掃了一滿碗羊肉外加兩碗鴨湯泡炒米到腹中。
岳犖對鴨湯泡炒米這道名菜向來情有獨鍾，古城夜市有家食肆亦精於此，巡夜結束偶爾也去攢個口福，便也坐下盛了一碗慢慢品嘗起來。那炒米盡吸湯的鮮味，又脆又香，入口酥融，極勾食慾，比之古城的味道明顯要高出一個檔次。
江山因剛才活燜刺蝟的事情心裡有點陰影，站在那一時有點出神。
林少一邊筷子飛舞，一邊指着桌子當中一盤大菜，笑道：“書獃子，喏，黃豆燒豬尾，替你點的，可以治磨牙”。
郭芒聞聽此言，突然仰面一陣壞笑，林少眼神亦是賤兮兮的，岳犖臉上一紅，耳側隱隱發熱，卻又不好發作，只得悶聲繼續喝鴨湯。
江山撓撓頭，不知何意，只是對那盤黃豆燒豬尾發了會呆，突然幽幽問道：“你們說，我們是不是很殘忍？”。
幾人愕然朝江山望去，江山一指桌上的菜：“它們很無辜，不是嗎？”。
岳犖伸手摸了摸江山的額頭：“書獃子，你是不是風寒加重，開始發熱發燒，燒壞腦子了？”。
江山搖了搖頭，眉宇間一片惆悵，道：“我是說真的，有些事，我總想不通”。
郭芒簡直暈了，索性翻了個白眼，繼續開吃。
林少放下筷子，看了江山半響，突然問道：“你殺過人沒？”。
江山嚇了一跳：“當...當然...沒有”。
林少淡淡道：“人都沒殺過，你沒有資格談殘忍，這個話題對你太遙遠”。
江山囁囁嚅嚅道：“我剛才...在鬧市中...看...看到有人活燜刺蝟吃，難道不殘忍嗎？”。
“殘忍”林少點點頭，“不過，是最低級的殘忍，你需經歷，才能明白”。
“我不明白！”江山對林少近乎冷漠的態度有些憤然。
林少摸摸鼻子，低頭沉思了會，展演一笑：“那好吧，既然你不明白什麼叫低級殘忍，那我問你個高級殘忍的問題：有倆馬車，沿着直道行駛，馬車飛奔，突然，它正前方的道路上閃出了四五個嬉鬧的孩子，車夫想急轉車身，往路邊衝去，卻發現路邊躺着一個形將就木的乞丐。那倆馬車車身厚重，速度極快，撞上必死。如果你是那馬車，你會如何選擇？”。
江山張大了嘴，想了半天，支支吾吾道：“我...我...”，卻遲遲無法做出抉擇。
岳犖冷冷道：“不用虛偽，要是我，我會選擇急勒馬車沖向路邊，雖然說出來很殘忍，但對我而言，四五個孩子的性命比一個形將就木的乞丐要珍貴”。
郭芒點點頭：“嗯，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我也會如此選擇。書獃子，你雖然說不出口，但不也是這般想的么？五爺說地對：你丫就是一偽君子”。
江山卻搖了搖頭：“不，我不是這般想的，因為，我沒有權利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哪怕是一個形將就木的乞丐”。
這下輪到郭芒和岳犖驚訝了，齊問：“什麼意思？”。
江山深吸口氣，艱難道：“乞丐無過，變數是衝出來的孩子。但他們的舉動是自己決定的，而乞丐的命數卻掌握在車夫的道德抉擇中，他是最無辜的那個人”。
抬起頭，江山凝視林少：“相比於刺蝟以什麼方式被吃掉，當初選定它為食物的抉擇才是最大的殘忍”。
林少看着手中的筷子，緩緩道：“不錯，抉擇他人的命運才是最高級的殘忍！”。
“這殘忍的局，如何破之？”江山眼神晃動，露出期盼。
林少笑了笑：“其實你已有答案”。
江山睜大了眼，一臉不解。林少輕輕吐出一句話：“既然求了雨，就要承受泥澤！”。
江山一愣，突然喜道：“我明白了：重要的不是抉擇，而是去承受它！”。
岳犖一臉懵然：“我還是太不明白”。
江山搓着手，興然道：“我們每個人的行為其實都是殘忍的。譬如你和我，所破的每一個案子都改變了他人的命運。就像當初那個偷竊案翻案的結果，毀掉了四五個年輕學子的前途，但我可以承受愧疚、可以承受被揍，那我以後便還會繼續如此抉擇。就是如此簡單，就是如此簡單，哈哈”。
說罷，竟手舞足蹈起來。林少微微而笑，象是在替他高興。那一雙眸子，明亮之極。
突然間，江山臉色一頓，古怪地看看林少：“咦，不對啊，你怎麼知道我說過那句話？”。一旁的岳犖已然站了起來，咬牙切齒道：“混蛋，竟然偷聽人說話，變態啊你”。
林少明亮的眸子瞬時變成了驚恐之色，結結巴巴道：“隔...隔音效果...不太好，無...意中聽到的”。
“你個偷窺狂”岳犖大怒，手中的一碗鴨湯就要潑過去，幸好被眼疾手快的江山攔住了，勸道：“算了，算了，五爺，那房間隔音效果確實不好”。眼神卻瞟了林少一眼，亦含微微不滿。
林少一下得罪了兩人，摸摸鼻子有點尷尬。
郭芒搖了搖頭，嘆道：“這年頭不要輕易炫技，容易被反噬。前有‘薔薇露’事件，後有‘活刺蝟’事件，都是血淚教訓啊”。
林少怒氣沖沖嘀咕了聲：“你還好意思說，當時誰趴在牆上跟條壁虎似的？”。
郭芒趕忙夾起塊魚，丟到他碗中：“少他媽說幾句吧，吃魚，咋倆吃魚，都補補腦子”。
林少翻了個白眼：“如果多吃魚可以補腦讓人變聰明的話，那麼你至少得吃一對兒鯨魚”。
郭芒也翻了個白眼：“就算吃一對鯨魚也比不上你啊，你多能吃，吃了還不拉，貔貅轉世吧？”。江山和岳犖笑看兩個貨鬥嘴，相視無語。
林少嘻道：“這算什麼，我還得像郭兄多學習”。
“學習什麼？”郭芒大大咧咧問道。
林少淡淡道：“學習你左手使筷子的手藝”。
郭芒驟然面色一灰，林少又開口說話，少有的一本正經：“還是右手吃飯比較方便，有機會，你隨我...”，郭芒擺擺手，面無表情：“沒什麼區別，湊合著就行了”。
林少心中輕嘆一聲，不再語言，低頭喝湯，江山的眼神也暗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