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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芒抬首,並指,攜刀。

一刀,斬向了常辛卯的拳頭。

警惡刀無鞘,亦無鋒。

刀裹布帛。

在夜色下盪出了一陣風鈴之聲。

一人,一刀,一支悲愴的歌。

常辛卯的拳頭剛如石雕,又柔如泥土。像一位縱橫天下的君主,剛柔並濟,恩威兼施,握住了手中的拳,亦握住了天下的權。

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

天下皆在權中。

郭芒身在拳中。

與拳相爭,即是與權相爭,即是與天下相爭。

郭芒握緊手心的刀,一片風吹舊了衣裳。

他在淺笑:

我便要爭,

天下又如何?宿命又如何?

世間除了這一切,還有天涯,還有明月,還有手中的刀。

刀在手中,月在眉間,天涯在腳下。

郭芒的刀迎上了常辛卯的拳頭

像一抹孤煙籠住了君王的眼;

像一線長河跨過了天下的權;

像一飛騎踏遍了關山的圓缺;

像一張弓彎成了天涯的明月;

像一壺酒化成了刀客的瘋癲。

郭芒執刀如瘋,亦如風;刀意似痴,亦似狂。

斬出了一夜秋雨,一抹孤煙,一葉輕舟,一壺濁酒...

斬出了滿地的江湖。

一入江湖,輕王權。

常辛卯的縱橫之拳碰上了郭芒的輕權之刀。

震出一擊悠遠的鳴嘆,那鳴嘆,若在譏笑,譏笑君王的權威,譏笑世間的宿命。

常辛卯開始動容,他的拳頭像是憤怒的君王,猛地一收,再揮灑出來時,已是八荒**之拳影,君臨天下之暴虐。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君王一怒,赤血千里。

形如莊稼漢一般憨直的常辛卯,揮出的拳頭竟是如此狂囂和霸道。

齊畫一瞳中冒出震撼之意,喃喃道:“這人居然是和光境高手”。

林少也饒有興趣地打量了場中的常辛卯幾眼,摸摸下巴,笑道:“喲,和光境哎。這下老郭有得玩了”。

郭幻城駭然道:“和光境?准宗師級高手?”。心中不禁狂跳,暗道:這季朝究竟什麼來歷?和光境高手當隨從,九尊六世的嫡系正傳怕也沒這種待遇吧?

林少一臉鄙夷道:“別那麼大驚小怪,‘和光同塵,無量若谷’只能算半隻腳准宗師,‘虛白境’和‘天機境’才是准宗師。看樣子老常也四十五六了,這個年紀還沒踏入‘虛室生白,流風回雪’的境界,進步有點慢啊”。

郭幻城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開口便罵:“你把這話聲音說大點,看場中有沒有人打死你?”。

林少無奈嘆道:“我到古城那破地以後,要求已經放得很低了,還要我怎樣啊,哎”。

岳犖在一旁沉聲問道:“常辛卯使地是什麼拳法?竟如何霸絕”。嘲弄歸嘲弄,揍歸揍,她對林少的眼界一向心悅誠服。

鬼知道他經歷了什麼,年紀輕輕就如江湖大方之家,胸中隱丘壑,唇底談煙雲。

林少反問了句:“山河居尊門之前有道楹聯你聽過沒?”。

“當然”岳犖點點頭,“出自神州奇俠墨相濡之手,上聯上聯為:春秋夢,亂風雲,翻天手,拳縱橫,相思指,妙手禪,渾天訣,玄火鑒,忘情天書,合神州絕藝,濯我滄浪。下聯為:天舞劍,輪迴槍,紅袖刀,彌天斧,出雲弓,破浪錐,護花鈴,洛神針,重樓飛輪,收天下神兵,置吾山窗。”。

林少道:“其中‘拳縱橫’指得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拳法離合縱橫拳,常辛卯所用拳法正是如此”。遂又解釋道:“離合者,陰陽之道,拳風剛柔並濟;縱橫者,經緯之道,拳招琮分八方。離合為帝王御人之術,縱橫乃帝王御國之術,取與離合實縱橫,此拳法深有帝王之風,縱橫之拳一旦使出,若縱橫之權,席捲天下”。

岳犖奇道:“這麼說,常辛卯和季朝是山河居中人?怪不得你倆認識”,郭幻城不由暗自點頭:思來也只有山河居才具和光境高手當隨從的恐怖實力。

林少嘻嘻一笑:“我一掃大門的,不太清楚”。

岳犖白了他一眼,不再理會。江山在一旁擔心問道:“那,老郭能是常先生對手嗎?別被打傷了”。

林少沒回答,卻歪着腦袋,沖岳犖問:“你覺得老郭的刀法怎麼樣?”。

岳犖稍稍一怔,搖頭道:“他雖信心十足,至今以布帛裹刀,橫刀與拳影之中,但常辛卯畢竟是和光境超一流高手,離合縱橫拳更是神州一絕,此時全力施展,郭芒若以無鋒之刀而戰,恐非其對手”。

林少看着她,竟重複了句:“我是問:你覺得老郭的刀法怎麼樣?”。

岳犖又是一愣,便沒好氣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會往下看啊?”。

林少微笑着轉過臉去,燈火璀璨之下,林少的臉頰一半明亮,一半憂鬱。

郭芒在縱橫的拳風當中左支右拙,手中之刀擋住了身前三擊重擊,瞬如有雷霆加身,三山蓋頂,差點刀飛手摺。

郭芒和郭紅日拼過拳,但郭紅日的拳勁與眼前的常辛卯相比,簡直就像女人撒嬌時的小拳拳捶在胸口。

而常辛卯的拳頭,是雷神之錘,每一錘下去,郭芒便退上一步,手便麻上一分,腳便軟上一截。

他已退到台懸,左手的手指幾已握不住刀柄。

郭芒的刀隨時會被震飛,拳頭卻不會,它不會丟失,也不能丟失。

以拳為刃者,凝聚着勇氣和決心。必死的勇氣和必勝的決心。無堅不摧,無往不利。

所以,郭芒也喜歡用拳頭。他猛然鬆開了左手手指,警惡刀脫手下落,左手曲指為拳,直憨常辛卯無敵的拳頭而去。

但,他更喜歡刀!所以,他的刀不會飛,也不會丟,而是,變了。右手往空中一撈,警惡刀逆向握在了右手之中。

郭芒左手拼上常辛卯的縱橫之拳,頓發出一陣“噼哩啪啦”之聲,讓人懷疑那骨頭是否已然碎了。骨頭未碎,卻痛入錐心,左手手臂肌肉如撕裂般翻騰。郭芒眼都未眨一下,右手的警惡刀便輕輕地挽了出去。

郭芒的右手有傷,傷在經脈,很重。刀握手中,刀無鋒,手無力。

但刀法,卻是美極了。

常辛卯從未見過如此洒脫動人的刀法,那刀:

像一絲冷冽的春風,吹破了飄拂的柳葉。一刀,破開了他的身法;

像一隻歡快的漁網,網羅了逍遙的魚兒。一刀,網住了他的身形;

像一彎秋日的斜暉,煙籠了晚霞的明晦。一刀,籠住了他的身姿;

像一根檐下的冰條,雕刻了過往的光陰。一刀,刻在了他的身心。

常辛卯身心若熏,眼前彷彿看到了春、夏、秋、冬,四季過往,歲月浮沉。

歲月是把刀,蕭條了時光。

回憶是把刀,溫暖了歲月。

那一方歲月,是扯不斷的回憶。

回憶在郭芒的眉間,刀卻在斬向了常辛卯的眉前。

那一世浮沉,是消不盡的相思。

相思在郭芒的心頭,刀卻在斬在了常辛卯的心窩。

常辛卯收拳,飛退,

帶着,

眉間一道淺淺的印記。

郭芒撫刀、垂首,

咳出,

胸口一記嫣然的血紅。

相思更是把一把刀,雕刻了回憶,傷人、亦傷己。